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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我面目全非，谁也无法认出过去的我，谁也不会辨认出我的真实年龄。

薛妈看到的只能是简晗的眼睛，那是她在成都见过的，也是再高明的整容术也无法改变的。但这又怎样？让简晗不解的是，薛妈不是死了吗？她亲眼看见警察把她的尸首抬进了殓车，难道那个尸首不是她？

简晗心乱如麻，她既感到亲切又感到恐惧。亲切的是，薛妈让她想起难忘的少女时代，想起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的弟弟，想起让她快乐的手指游戏。王婆婆，在卖茶，三个观音来吃茶。恐惧的是，薛妈有可能是吴瘦镛的帮凶，他们共同害死了母亲。这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套在她心上，像一根麻绳，越缠越紧。简晗咬了咬牙想，王婆婆爱卖茶不卖茶，那已经成为永不复返的往事，不能再回味了，它不代表甜蜜，而是梦魇，这个梦魇演化成一对谋害母亲的狗男女：吴瘦镛和薛妈。吴瘦镛就是当时在成都跟她母亲交往的那个混蛋社长，他根本没离婚，而是跑到上海安居乐业来了，这里不但有他的原配吴太太，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吴妏秋和吴妏夕。

一个仇人变成了两个，既然如此，一个一个整，谁都跑不了。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笑声，感觉整个吴宅都被笑声胀满了。

薛妈说：&ldo;是李太太、冯太太、古太太她们来了，打麻将的。&rdo;

&ldo;吴太太真有雅兴啊！&rdo;简晗心不在焉地说，起身准备让薛妈带自己到睡房去，突然她想起还没见到她的两个学生呢！她问薛妈：&ldo;妏秋和妏夕呢？&rdo;

&ldo;看电影去了。&rdo;

&ldo;看电影？&rdo;

&ldo;是啊！这姐俩可喜欢看电影了，有什么新片子上映，她们姐俩非去不可。尤其美国电影，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可是这年月晚上出去多危险啊！可她俩就是不听，脾气太倔了。&rdo;

&ldo;吴太太能放心她们吗？&rdo;

&ldo;就是不放心啊！为这事不知吵了多少回，倒不怕什么小赤佬小瘪三缠着她们，怕的是拆白党，那才厉害！&rdo;

&ldo;什么拆白党？&rdo;简晗边问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ldo;就是专门骗财骗色的小青年，个个眉清目秀伶牙俐齿，会讨女人欢心的。&rdo;

&ldo;妏秋和妏夕才多大？拆白党恐怕不会以她们为目标吧？&rdo;

&ldo;多大？你看到那两个小丫头就知道了……&rdo;薛妈端起菜盘准备向外走，&ldo;再说，拆白党可不管你多大，只要需要，他们就会缠上你。吴太太为这事很光火的，&rdo;薛妈现在的上海腔很浓，&ldo;吴先生又宠她们，谁劝都不听。唉！拆白党都算好的了，你说这世道，看着没事，没准一会儿就是枪啊炮的，老吓人的。&rdo;

门外又传来&ldo;咔&rdo;的一声，这次声音比刚才大，大概以为第一次简晗没听到。这时，简晗和薛妈已经走到门口，差一步就从餐厅出来了，简晗提高嗓门说：&ldo;唉呀！吴先生还放心她们到电影院去？干脆我们去找她们回来得了，太危险了！&rdo;

&ldo;不用找，&rdo;薛妈说，&ldo;黎哥暗中跟着她们呢，没事的。9点电影散场她们就会回来的。&rdo;

&ldo;黎哥是谁？&rdo;

&ldo;就是这里的保镖队长，枪法可准了。&rdo;

薛妈这句话不知是威胁她还是试探她，总之简晗觉得整个吴宅都洋溢着一股不信任的气味。这个很正常，如果信任，倒该让简晗提高警惕了。不信任意味着不了解，了解了还试探什么，直接开枪把简晗毙掉比什么都省事，何必躲在门口玩什么驳壳枪。想到这里，简晗心里踏实多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的暗杀计划还没有暴露任何蛛丝马迹，可也是，谁会知道呢？除了她和叔叔，这个世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正在无限接近目标，我开始兴奋了！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后，简晗迅速朝两边观察了一下，一个人影都没有，估计外面的人听到她们要从餐厅出来早已经隐蔽起来。简晗松了一口气，心里升腾着一种隐隐的胜利感，滋润着她，弄得她全身痒痒的。

其实，吴宅餐厅外面‐‐走廊、窗口、过堂、屏风‐‐各个角度都有一把驳壳枪悄悄对准了她，起码10支。如果试探时她一旦有激烈反应，每支驳壳枪压满的20发子弹便倾泻而出，瞬间把她打成筛子。

半个小时后，一个&ldo;phead&rdo;（品海）牌空烟盒被送到一个男人的办公室桌上。

这是每个上海烟民耳熟能详的香烟品牌。1889年，自美国人菲里斯克带着第一包&ldo;品海&rdo;卷烟到上海试销，到如今其广告宣传早已日臻完善，现在每盒香烟都附有一张说明书，一面印中文，另一面为英文，上书&ldo;如有人将品海香烟空盒数至五十个寄往公司或亲自送到上海晋隆洋行者，以此画图一本回赠，也堪玩目也。&rdo;这里说的图画本指的是品海香烟小册子，文图对照，色彩绚丽，多为高领窄袖的现代淑女图，由我国第一代广告画家周慕桥绘制。有竹枝词当时赞道：&ldo;娇娆故作领头高，纽扣重重掩不牢，但诩盘来花异样，香腮掩却露樱桃。&rdo;

但男人对淑女图没兴趣，他抽出说明书，把它放进面前装有液体的水盆。几分钟后，说明书上的文字逐渐消褪，而另外的文字则显露出来：

简晗（音），女，约25岁，家庭教师，自称师从船山泽人学习西洋油画，乘&ldo;姬路丸&rdo;邮轮抵沪，随身携带棕色皮箱一个，住吴宅一楼第二个房间。

男人将湿沓沓的说明书丢在一边，身子向后一靠，陷进了沙发。他大约45岁，浓眉大眼，目光深邃，鼻梁高挺，体格健硕，雪白的衬衣扎在黑色西裤里面，精神抖擞的样子，加上梳理得非常整齐的头发，显得人特别干净，尤其发际处，刮得黑白分明，这样的男人很容易引起女人的关注。这个患有洁癖的男人左腿是条义肢，因为他的腿在一次行动中被枪击中，只能截肢。义肢型号大概不对，很影响他走路姿势，使他看上去跟瘸子没什么区别，所以为了保持应有的尊荣，他一般采取坐姿，很少走动，尽量不暴露他的身体缺陷。其实他没必要这样，对面一个年约23岁的女子正深情地望着他，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从震旦大学来到他身边，从第一天起，就一直深情地望着他。

&ldo;任何进入吴宅的外来人都是杀手。&rdo;他自言自语道。

&ldo;也许。&rdo;女人说，带着浓烈的川东口音。

&ldo;人的简历就像人的脸，全是假的。在目前这个非常时期，我们应该怀疑一切企图接近吴瘦镛的人。他是我们钓了很长时间的大鱼，不能便宜别人。射杀和下毒都不解恨，他必须暴死！暴死！&rdo;他使劲重复了一遍，&ldo;只有这样！对！只有这样，才能震撼所有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我在他身上花费太多心血了，如果让其它方面的人不明不白地弄死他，我们何必等到今天？&rdo;

&ldo;据你估计，这个女人到底是哪方面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