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又添了一个,这是什么意思?&rdo;
&ldo;黎哥刚才被炸死了。&rdo;
&ldo;啊?在哪里被炸死的?&rdo;
&ldo;在……&rdo;吴瘦镛又扭了一下脖子,&ldo;执行公务的时候被炸弹炸死的,胳膊和腿各缺一只,下颚也找不着了,只剩上嘴唇。你不知道,当时在医院抢救时他看上去多么滑稽,&rdo;吴瘦镛突然笑了起来,&ldo;像一个……像一个……哈哈哈……&rdo;
&ldo;你……&rdo;简晗狐疑地盯着吴瘦镛,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
&ldo;像一个正在生产的孕妇……哈哈……在血泊里使劲……他放了多少个屁啊!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抓住我,好像让我帮他使劲。我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可是他没舌头……哈哈哈……没舌头……&rdo;吴瘦镛突然停住笑,嘴角从舒展的状态回到原来位置,&ldo;清明的时候他想请假回苏州,给他父母上坟,说他已经5年没回去了。我没同意,但我答应他,等忙过这段时间,我陪他一起去。估计他就是想告诉我,让我在他父母坟前说句话,说他马上就来了,让二老等着他……&rdo;笑着笑着,吴瘦镛突然哭了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ldo;或者他想告诉我他在现场看见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可惜他没舌头,也没下颚,他没法告诉我,只能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永远也不知道他临死前到底想说什么。&rdo;
吴瘦镛捂着自己的脸,拼命压抑着哭声。许久,他平静下来,用手绢擤着鼻涕,他耸了耸肩膀,说:&ldo;是不是很遗憾?&rdo;
&ldo;是遗憾,他可能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rdo;简晗不动声色地应付道。
&ldo;认识他20年了,他一直在我身边,在重庆,在武汉,在成都,在杭州,在上海,我们始终形影不离。&rdo;
黎哥肯定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哼!原来是一丘之貉。
&ldo;你说,在这种混乱的时期,这么晚你还在外面,我能放心吗?能吗?我真的不放心啊!&rdo;吴瘦镛的语调恢复了正常。
&ldo;谢谢吴先生的关心!&rdo;
&ldo;我当然关心你,&rdo;吴瘦镛说,&ldo;你是我女儿的家庭教师,是我的朋友船山泽人先生的学生。他把你交给我,我又把你交给我的女儿们,她们除了在你那里学到有用的知识外,我还期望你在做人方面做出正确的表率,而不是……&rdo;
&ldo;吴先生的意思是,我会带坏你的女儿?&rdo;
&ldo;我没这么说,但是一个未婚女子,深夜迟迟不归,你让人怎么想?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这总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吧?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在想,如果你总是这么晚还在外面晃荡,我要考虑辞退你了。&rdo;吴瘦镛口气强硬起来。
不行!不能让他辞退,辞退了就什么都完了,我的仇还没报呢!必须想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
&ldo;我恋爱了。&rdo;简晗突然说。
&ldo;恋爱?&rdo;吴瘦镛眯着眼,观测着简晗,他发现她是带着羞涩说这句话的,一个女孩子遇到爱情时的正常表情。
&ldo;是,我在日本读书时的同学,他回到了上海……所以……我们在外滩……坐了一会儿。&rdo;简晗继续编着谎言。
&ldo;坐了一会儿?你差不多要看到日出了。&rdo;
&ldo;对不起,吴先生,我知道今天晚了点,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了。&rdo;简晗开始服软。
听简晗这么说,吴瘦镛也不好再强硬下去,毕竟他不是人家的父母,也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他只是雇主,即使对她心存不满,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大不了你辞退人家,不可能强硬地限制人家的作息时间。
&ldo;原来是这样啊!是好事,好事!他叫什么?&rdo;吴瘦镛貌似关心地问道。
&ldo;刘晓鸥。&rdo;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简晗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在此之前几秒,她的脑子里闪烁的是小坂茂,而不是什么刘晓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了他的名字,大概小坂茂太渺茫了,她根本抓不着他,也不可能抓到,所以她临时抓了一个身边能够得着的替身。说出刘晓鸦名字的同时,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喜欢刘晓鸥,不喜欢!她的心从来没为这个男人悸动过,一点涟漪都没有,有的只是生气,就在现在,她还生气呢。
&ldo;刘‐‐晓‐‐鸥,&rdo;吴瘦镛拖着长声念着,念得简晗心里很不舒服,好像她把刘晓鸥出卖给眼前这个汉奸了,&ldo;你这个年龄,恋爱很正常,不恋爱反而不正常,&rdo;吴瘦镛像家长似的唠叨起来,&ldo;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这是我们人性中之至洁至纯。歌德说的。&rdo;
&ldo;我知道,《少年维特之烦恼》。&rdo;
&ldo;那你应该知道接下来那句:啊,怎么从此中有惨痛飞迸?&rdo;吴瘦镛像诗人那样抑扬顿挫朗诵着。
简晗说:&ldo;也许是年龄原因,你经历得太多,所以看什么事情都会从结果去反思过程。而我,正享受过程,暂时不会去理会结果。我更知道,爱情没有固定模式,它是千姿百态的,给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尽相同,无法横向比较。我现在满心阳光,在我眼里,我觉得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rdo;简晗装出天真的样子,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其实她的心何尝不在滴血?一个小坂茂就够她伤痛一辈子。
吴瘦镛说:&ldo;阳光充足的地方,影子也就特别黑。&rdo;
&ldo;吴先生,我理解你对我的关心,我还是那句话,我有我的自由,不单指时间,还指爱情。请别在我的感情问题上指导我,如果将来我看到黑的影子,我会想起你这句话的。那时候我再来感谢你。&rdo;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瘦镛只能打住,但他还是嘱咐简晗:&ldo;我希望简小姐心里不光有爱情,还有你的本职工作,还有盛开的樱花。简小姐,别忘了,你答应替我照看它们的。&rdo;
简晗微微一笑,说道:&ldo;我会的,我喜欢樱花盛开,整个屋子充满花香。你放心吧!我会细心照料的。&rdo;
花香意味着花粉弥漫,它要进入你的肺部,那是我想让它去的地方。
简晗回到卧室,来到卫生间,她脱去衣物,赤条条地来到淋浴莲蓬下。热水&ldo;哗&rdo;地喷了出来,她抹上芬芳的香皂,本来汗腻腻的皮肤顿时变得滑溜溜的。她全身被蒸汽缭绕着,一股暖洋洋的味道浸入简晗的鼻孔,她深深吸了一口,随后抓起莲蓬让温热的水轻抚着,很快,她受惊的肌体和紧张的神经松驰了下来。
松弛的状态很容易闪现过去的场景,朦胧中先是钱白胤那张狰狞的麻子脸来到她面前,他微笑着,唱着普契尼的歌剧《托斯卡》中最著名的咏叹调《今夜星光灿烂》,他的嗓音太好听了,边唱边灵巧地原地打着转,像顽皮的兔子一样蹦跳着向她走来,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微笑。星光灿烂的夜晚,阵阵花香飘来,我的恋人托斯卡披着轻纱,推开花园的门走了进来。甜蜜的亲吻,温柔的拥抱。这里发音有点困难,je……je……jecroisentendreenre……简晗看见了烧黑的皮肤,漂浮着血沫的药水,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侵入她的鼻孔。我宁愿在厕所蹲一天,也不想再闻它一次。d瓶好点,骨质已经变脆,像饼干渣,一捏,粉末就会从指间滑落。今天的重头节目是f瓶,它是我的神水,女人的爱液。简晗看见6个人‐‐杭州站2号联络员王励、上海站密码破译组组员赫吉利、南京站站长助理刀润波、天津站行动组副组长高受郡、京津以及晋察冀首席协调员潘金旺、刚刚抵达上海的张置林‐‐他们在浴缸里逐渐变小,慢慢被气泡淹没,它们的肌肉消失了,变成一个个干枯的骨头架子。她还看到黄小荷,兰雪柔,顾文英,她们瀑布样的长发,玲珑的锁骨,丘陵般的乳房,隐藏幽径的阴阜,以及柔软的四肢,贝壳样的指甲,统统变成……简晗猛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身边的浴缸里,有一大滩黑色的黏液在蠕动。啊!她大叫着,从卫生间冲出来,随即钻进被窝,用被单死死蒙着自己的头。她害怕极了,害怕这个时候钱白胤突然冲进来,害怕那些让她永远难忘的瓶子:abcdef……多么可怕的英文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