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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鲜明的记忆导致夜半失眠，有时深夜两三点醒来就再也无法入睡。这时我便下床走去厨房，往杯里倒威士忌喝着。窗外可以望见黑魆魆的墓地和从墓地下方的公路疾驰而过的汽车的灯光。我手拿酒瓶凝目注视眼前的光景。联结子夜和黎明的时间又黑又长，有时我甚至想道，若能哭上一场该何等畅快。但不知为何而哭，不知为谁而哭。若为别人哭，未免过于自以为是；而若为自己哭，年龄又老大不小了。

秋天接踵而至。秋天来时，我的心大体安稳下来了。这样的生活不能永远持续下去‐‐这是我的最终结论。

13

早上把两个女儿开车送去幼儿园，我一如往常去游泳池游了两千米，边游边想象自己成了鱼。普普通通的鱼，什么也不想的鱼，连游泳都不想的鱼，而仅仅存在于此、仅仅是我自身即可。这便是我所以为鱼的意义。从游泳池上来就淋浴，换上t恤和短裤，举重。

之后去住处附近作为办公室租用的单间公寓，整理两家酒吧的账簿，计算员工酬金，修改预定来年二月开工的&ldo;罗宾斯&iddot;内斯特&rdo;改装工程。一点回家，照例同妻两人吃午饭。

&ldo;噢，对了，早上父亲打来电话。&rdo;有纪子说，&ldo;还是风风火火的电话，总之是关于股票的。叫买一只股票，说绝对赚钱。靠的仍是那个绝密股票情报。不过父亲说这个实在特殊得很，非同一般。这回不是情报，是事实。&rdo;

&ldo;既然保准赚钱，父亲何必告诉我，自己买下不就得了！干嘛没那么做呢？&rdo;

&ldo;说是对你的酬谢，纯属私人酬谢，父亲说这么一讲你就明白了。指的什么我倒不晓得。所以父亲特意把他自己的持有股转到这边来了，说大凡能动用的资金来个倾巢而出，别有顾虑，保证赚钱。若是不赚，亏的由他补上。&rdo;

我把叉子放在通心粉盘子上，扬起脸：&ldo;那么？&rdo;

&ldo;由于叫快买，越快越好，我就给银行打电话取出两笔定期存款，转给证券公司的中山先生，让他马上投到父亲指定的股票上去。眼下能动的资金总共才八百万。是不是多买些更好？&rdo;

我喝了口杯里的水，斟酌该说出口的词句。&ldo;我说，那么做之前怎么没跟我商量一句呢？&rdo;

&ldo;商量？你不是经常按父亲说的买股票的吗？&rdo;她露出诧异的神色，&ldo;何况让我买也不止一回两回，叫我只管照买就是，所以这回我才那么做的嘛。父亲说买得越快越好我才买的。再说你去了游泳池，没联系上。有什么不妥吗？&rdo;

&ldo;啊，算了，这回。不过今天早上买的全部卖掉可以么？&rdo;我说。

&ldo;卖掉？&rdo;有纪子像看什么晃眼东西似的眯细眼睛盯视我的脸。

&ldo;今天买的统统抛出，退回银行存定期。&rdo;

&ldo;可那样一来，光是股票交易手续费和银行手续费都要损失不少的哟！&rdo;

&ldo;无所谓。&rdo;我说，&ldo;手续费付了就行了嘛，损失也无所谓。反正把今天买的部分整个卖出就是。&rdo;

有纪子叹口气说：&ldo;我说你，上次跟父亲有了什么事情不成？莫非卷进莫名其妙的事里去了，因为父亲的缘故？&rdo;

我没有回答。

&ldo;是有什么了吧？&rdo;

&ldo;有纪子，坦率地说，对这类名堂我渐渐有些厌烦了，&rdo;我说，&ldo;没其他原因。我不想靠股票赚什么钱。我要自己劳动，用自己的手找钱。我不是一向这么干得挺好吗？花钱上从来没让你吃紧，不是吗？&rdo;

&ldo;嗯，那我当然清楚。你干得非常出色，一次我都没抱怨过。我感谢你，甚至尊敬你。

但那是那，这次是父亲好意告诉的，他只是想关照你罢了。&rdo;

&ldo;这我知道。不过，你以为绝密情报到底是什么？绝对赚钱究竟怎么回事？&rdo;

&ldo;不知道。&rdo;

&ldo;就是股票炒作。&rdo;我说，&ldo;知道么？在公司内部故意炒作股票，人为地获取暴利，同伙瓜分，并使那部分钱流入政界，成为企业送的好处费。这和父亲以前向我们推荐的股票情形多少不同。以前的是大概能嫌的股票，不过出自有利情报罢了。大体赚了，但也不是没有受挫的。可是这回的不一样，这回我觉得味道有点不对，我不愿意参与，可能的话。&rdo;

有纪子手拿叉子沉思良久。

&ldo;可那真是你说的那种不正当股票炒作不成？&rdo;

&ldo;要是真想了解，你去问父亲好了。&rdo;我说，&ldo;不过，有纪子，有一点可以断言：世上哪里也不存在绝对不亏的股票。如果有，那便是不正当交易的股票。我的父亲在证券公司干了差不多四十年，直到退休。起早贪晚干得非常卖力。可说起他身后留下的，只有小得不成样子的一座房子。肯定是天生脑袋不开窍的缘故吧。我母亲每天晚上盯着家庭开支簿算账，有一两百元收支对不上号都抱着脑袋发愁。知道么，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你说眼下才有八百万可动，可是有纪子，这可是实打实的钱，不是专卖游戏场上用的纸票。就一般人来说，整天挤满员电车上班，再尽量加班辛辛苦苦干上一年也难挣到八百万。那样的日子我也过了八年。一年收入当然没有八百万，八年于完，那个数字也不过梦中之梦罢了。你想必不懂那是怎样的生活。&rdo;

有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紧嘴唇，定睛注视桌上的碟盘。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高了，遂压低嗓门。

&ldo;你若无其事地说投资半个月钱就保准翻一番，八百万变成一千六百万。但我认为这种感觉有某种错误，而且我也在浑然不觉之间被这种错误一点点吞噬进去。大约我本身也在助长这种错误。近来我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变成空壳。&rdo;

有纪子隔着餐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我不再说了，接着吃饭。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在颤抖，至于那是焦躁还是气恼，自己也不明白。但无论是什么，我都无法使颤抖中止下来。

&ldo;对不起。帮倒忙的念头我倒是没有的。&rdo;许久，有纪子以平静的声音说。

&ldo;可以了。我不是责怪你，也不是责怪任何人。&rdo;我说。

&ldo;这就打电话，把买的那份一股不剩卖掉。所以你不要那么生气。&rdo;

&ldo;哪里是生什么气。&rdo;

我默默地继续吃饭。

&ldo;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rdo;有纪子盯着我的脸，&ldo;要是心里有什么想法，直截了当地跟我说了好么？即使不好开口的也没关系。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而为。我自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世事也好经营上的事也好都不大明白，可我反正不希望变得不幸，不希望你一个人那么愁眉不展。眼下的生活你可有什么不遂心的地方？&rdo;

我摇头道：&ldo;不遂心的根本没有。我喜欢现在的工作，觉得有干头，当然也喜欢你。只是有时候跟不上父亲的节拍。从个人角度上讲我并不讨厌他，这次的事也还是把他的好意作为好意来接受。所以并非生什么气。只是有时候弄不清楚自己这个人，不知自己做的事究竟对还是不对，为此感到困惑不解。不是什么生气。&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