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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第1页）

&ldo;三爷方才说兹事体大，究竟是什么事呢？&rdo;

&ldo;有这么一个朋友，想托人带那么一点儿东西‐‐这是简单其说，我素知高阳老弟心细如发，必不以此说为惬心贵当，是以非面告详情不可。&rdo;

初听此言，我直觉以为：莫不是桩走私贩毒之类的勾当？登时应道：&ldo;带的若是寻常物事，何以非高阳不可？若非寻常物事，我岂能应命？&rdo;

&ldo;老弟别误会了‐‐只不过是一本书，明治年间刊印的《肉笔浮世绘》，绝非不法犯禁之物。&rdo;魏三爷说得坦荡，眼神却不时留意着前座的司机。但见他顺手摇下车窗，让街头嘈杂零乱的车声、喇叭声略为掩护，才复附耳相告：&ldo;为什么请托于你，也不是没有缘故的。这就得往细处讲了‐‐

&ldo;其一么，乃是因为你老弟读过几本书。我从你写的《金色昙花》、《粉墨春秋》和《清帮》这些个小说、丛谈里看得出来：你老弟显然对近百年来中国政局官场里的曲折隙积十分留心，谅必也参考过不少稗说野史；这些玩意儿非但不比官修正史为失真，反而填补了许多兰台大令所不能言、不敢言甚至不知其可以为言的材料。我说的这几本书是《天地会之医术、医学与医道》、《上海小刀会沿革及洪门旁行秘本之研究》和《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怎么样？魏三说得可对乎？&rdo;

我惊心之余，自然无须否认，遂接了句双关之语：&ldo;三爷非但腹笥极宽，眼力更是绝细的。&rdo;

魏三爷闻言大笑数声，拍了拍肚子，突然敛容道：&ldo;那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那本《天地会之医术、医学与医道》之中提到过一个跳楼自杀的洪英、叫罗德强的？&rdo;

我正在脑海之中竭力搜检所阅记之书的内容、而仍未便骤置然否之际，三爷早已接道：&ldo;此人当年任职于日本驻华大使馆，表面上干的是警卫，骨子里其实是个给&lso;老头子&rso;干&lso;凿底&rso;勾当的谍报人员‐‐&rdo;

&ldo;我想起来了！&rdo;我昂声要说下去，手背却猛可叫魏三爷给按住，当下微知其意，低声应道，&ldo;此人前去捣毁汪勋如开设的&lso;河洛汉方针灸医院&rso;，还失落了使馆职员证一枚，之后逃捕未遂，跳了楼，以精神病患者厌世自杀结案。&rdo;

&ldo;他哪里是自杀？&rdo;魏三爷又凑近前来、附耳言道，&ldo;分明是另有隐情、暴露了行藏，叫办案的爷儿们给推下楼去灭口的。此事诚若追根刨柢，外间不难得知&lso;老头子&rso;在驻日使馆埋下了&lso;桩子&rso;，事态就尾大不掉了。&rdo;

&ldo;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关？&rdo;

&ldo;罗德强一案原本只是洪门光棍想要迫令汪家医交出《吕氏铜人簿》、退出医道江湖的一个绿林纠纷，不料歪打正着，几几乎败露了&lso;老头子&rso;在日本方面伏桩设线的秘辛。这也就罢了，孰料此事过后五日，国民党&lso;九全大会&rso;之中，选出来个哥老会首洪达展列名主席团第一后备副主席。此人机心极险，反而在&lso;老头子&rso;面前参了一本，说他握有密报，可以坐实老漕帮&lso;老爷子&rso;万砚方暗中破坏&lso;反攻&rso;大业，而就是因为罗德强掌握了万砚方阻挠&lso;反攻&rso;的证据，才惨遭灭口的。&lso;老头子&rso;闻言震怒，饬令洪达展把所谓的密报原原本本呈上来。洪达展能罗织罗德强入案，自然不是没有准备。不待大会闭幕，便抖露出一个老漕帮密遣东京在地光棍，将月前准备投奔当局的&lso;周鸿庆&rso;送进苏联大使馆的内幕来。&rdo;

&ldo;&lso;周鸿庆事件&rso;我是知道的，当时的&lso;梁兄哥&rso;凌波随李翰祥到台湾访问，翰祥特别来看我，说是将来要同我合作，写几出历史戏。他还说了两句怪话：&lso;周鸿庆这一路死死活活，拍他一部连台本戏三天三夜都演不完。&rso;&rdo;

&ldo;翰祥是知情的，所以日后他在台湾也待不下去了。&rdo;魏三爷说到此处，忽一振襟，从袖口里甩出两本书，只一时还以巨掌遮掩、不使露相，并继续说道：&ldo;咱们言归正传：&lso;周鸿庆事件&rso;究竟如何，魏三也不瞒你老弟‐‐不错的‐‐当年正是万老爷产使了个偷梁换柱兼上屋抽梯之计，让一个在东京开出租汽车的庵清光棍拦下了那化名&lso;周鸿庆&rso;的莫人杰；这姓莫的从前曾经诈死赖债，身上背了一部血案‐‐知情的除了我这贪吃鬼之外，恐怕就只有他本人和二三同谋而已‐‐&rdo;

&ldo;三爷所言，不正是大作上提过的那道&lso;红煨清冻鸭&rso;的周厨么？&rdo;&ldo;高阳果然是知味之士。&rdo;魏三爷微微一哂，接着说道，&ldo;正因为你读过这些本书，许多枝节细目，便不劳魏三多费唇舌了。总之，这也正是托你带那部《肉笔浮世绘》的头一个原因。至于其二么，还得回到那冒充周厨的莫人杰身上说去‐‐此子当年以半部《莫家拳谱》为酬，和航运巨子项迪豪勾串，设计了一条李代桃僵的毒计，言明事成之后另以后半部拳谱奉赠。莫人杰确实未曾食言，可却利用项某人嗜武成痴的奇癖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要求项迪豪把旗下船公司在广东沿海所设的一个仓库交给他经营三个月。&rdo;

&ldo;一个小小的仓库？只经营三个月？&rdo;我大惑不解、脱口问道，&ldo;此子意欲何为？&rdo;

&ldo;莫人杰当时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膏粱子弟，哪里懂得这些机关、计谋？更不消说向人要一座仓库了。此举自然是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才兜得转的。原来早在抗战期间，便有人看上了一宗收购旧港币的买卖。此人眼看项二房将事业重心转往上海经营航运，在东南各省港市上都有货栈仓房，又深知项迪豪性喜钻研武术，且深衔北京飘花门孙少华一掌之辱，于是给设下条一石数鸟之策：杀了个周鸿庆、救了个莫人杰、毁了个孙少华、诬了个万砚方。项迪豪得了拳谱，定策之人则掌握了三个月的时间，把早就在战时用&lso;周氏纸厂&rso;名义买进的一吨多旧港币化整为零、以小舟运回香港，找上刚复业的汇丰，准备一口气全都兑成英镑，汇丰当然吃不消，只好缓计徐谋，请那&lso;周氏纸厂&rso;的老板出任董事、兼理总裁职务。&rdo;

&ldo;然而这位&lso;周老板&rso;既非&lso;周鸿庆&rso;，恐怕也不是莫人杰。&rdo;我其实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却忍不住迸出一个猜测来，&ldo;当年执行收购港币的是陈光甫，日后花大钱交际公卿的也是陈光甫，难道‐‐&rdo;

&ldo;还差一步，高阳老弟！还差一步。别忘了陈光甫是人家哥老会的洪英光棍。&rdo;

&ldo;那么、那么‐‐&rdo;我迟疑了，十分自然地嗫嚅道，&ldo;居然还是那洪达展！&rdo;

魏三爷深深一颔首，道：&ldo;不错。可笑那项迪豪一心只想着《莫家拳谱》，未到手时寝不安席；既到手了，仍复食不知味，成天价闭门修习熬炼，实指望真能学成一副&lso;天下无敌水无边&rso;的身手，好去北京亲自料理了飘花门的残徒余孽。他却始终不知道：自家海南仓库里竟然堆放着足可敌国的钱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