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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第1页）

却原来这阎罗殿也似的所在还有隐情。此处不是别处，正是&ldo;老头子&rdo;的一帮亲信在南昌所设的一个专属&ldo;老头子&rdo;私辖的单位，南昌剿匪总部‐‐日后改称南昌行营的便是。

这是民国二十年秋的时节。先前在九月里，日本军阀对华发动&ldo;九一八事变&rdo;，&ldo;老头子&rdo;以国民政府主席兼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宣示了一个&ldo;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剿匪&rdo;的主张。可是各地的工、农、学生都掀起了一场极其热烈的抗日运动热潮，包围了许多地方党政机关，请愿的请愿、示威的示威，大凡皆以发起抗战为标的。且不说这些群众里头自有钱静农、汪勋如等人。此处先述&ldo;老头子&rdo;这一方面‐‐到了十二月初，为了反对&ldo;老头子&rdo;的&ldo;不抵抗主义&rdo;，举国哗然，竟诤诤然有逼&ldo;老头子&rdo;下台之势。&ldo;老头子&rdo;只得约了他黄埔军校早期的十几个门生聚会，商量&ldo;如何挽革命于功败垂成之夕&rdo;。

然而当真如&ldo;老头子&rdo;所言，他黄埔的&ldo;好学生&rdo;都在北伐战事中殉身，活着的都是些&ldo;不中用的东西&rdo;。这群人在南京聚了三次会，另外还到一爿&ldo;浣花菜馆&rdo;大摆了两桌酒筵，却总商量不出一套救亡图存的办法。结果还是&ldo;老头子&rdo;下帖至上海小东门请来了老漕帮老爷子万砚方，两人促膝密谈，一谈谈了三天三夜。万砚方纵论时局、盱衡世态，给定下个八字真言的方略：所谓&ldo;以退为进，再造中枢&rdo;。&ldo;老头子&rdo;在第四日一大清早即宣布下野，辞去国府主席。然而这只是八字真言中的一个&ldo;退&rdo;字而已。

至于如何于退中求&ldo;进&rdo;，则系乎&ldo;再造中枢&rdo;的建言了。在万砚方看来，&ldo;老头子&rdo;固然统有军权，夙负威望，且领导北伐军打过几场风光的胜仗，使骄镇悍将一时蒲服。但是神州赤县是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度，想要在三年五载之间仿效秦皇汉武那样一统天下、包揽寰区，其实是不可能的。&ldo;老头子&rdo;倘若想要重整旗鼓，号令诸侯，便不得不暂且容忍中国保持一个强藩林立、分而治之的局面‐‐这正是当年汉高祖大封群臣为王为侯的一个策略‐‐所谓&ldo;犬牙相制，磐石之固也&rdo;。能保持这样一个局面，起码是让各地表面上已然臣服的军阀维持其内张外弛、彼此牵制的形势。在&ldo;老头子&rdo;的布局方面，万砚方建议他暂且同汪精卫合作，促汪氏出掌阁揆，而国府主席则委邀党国大老林森出任。&ldo;老头子&rdo;本人则保留其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如此一来，对日本之战和问题、对共产之容剿问题，不论急图缓议，国人自不便将一切责任尽付之于&ldo;老头子&rdo;一人之身。

这些建议，&ldo;老头子&rdo;困于千夫所指、情势危迫，也都采纳了。但是万砚方在&ldo;再造中枢&rdo;四字上却出了一个大难题。他是&ldo;世系江湖&rdo;出身‐‐其父万子青继前任老漕帮总舵主俞航澄之后成了&ldo;老爷子&rdo;；而万子青又可以说是老漕帮在备受天地会党人胁迫陷害之下的中兴之主，自然极受推崇爱戴。对于万砚方继承帮务，统领数十百万庵清光棍，万子青的遗训是：&ldo;广结方正、肃远小人。&rdo;这是两句堂皇的勖勉，自然不外仍是鼓励儿子多结善缘，但是不要因为交际结络而亲近了不肖的小人‐‐这里的小人所指的恐怕也就是天地会。然而万砚方应邀赴南京与&ldo;老头子&rdo;密商之际，也没有忘了将&ldo;广结方正&rdo;的道理作成一番&ldo;老头子&rdo;闻所未闻的言论。当&ldo;老头子&rdo;问万砚方要如何&ldo;再造中枢&rdo;的时候，万砚方搬出来的却是他惯熟无比的江湖经。他说：&ldo;大元帅做的是革命事业，在革命事业上，把同帮光棍叫做&lso;同志&rso;。原先不过人，有志一同，便结通声气。之后人再去结识人，这便是十多人丁，如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几层递转，就有千百之众。这正是先父遗训所谓&lso;广结方正&rso;的道理。大元帅要重整旗鼓，匡复社稷，如果不能寻贤访能，求才问德，号召一批向所未见、向所未闻的新知，怎么能一新江山，再缔大业呢？以庵清规矩来说：资历勋绩是一回事，想要另开局面，再拓宏图，岂能不从晚生后进里拔擢根苗呢？&rdo;

此时的&ldo;老头子&rdo;尚在老漕帮帮籍，自然要服膺仪节，是以拱明字拳作一长揖，道：&ldo;还请老爷子赐教诲。&rdo;

&ldo;眼前海内初平、群雄分立，许多地方各成势力范围，中央政府军命令鞭长莫及。大元帅若要在各个营垒之间重建威信，非借助于地方上的人力不可。设若不能公开征辟人才，便只好潜秘其事，以一特别机关指导，在各地发展组织，收揽人才，要之以青年为主。大元帅莫要忘了，二十年前贵党孙总理起义成功，不也仗恃着些十几岁的少年儿郎么？方今贵党分崩离析，难道不是因为这些个少年儿郎一朝显达起来，皆作功臣元老之态，哪里还能革人之命呢？&rdo;万砚方一发不可收拾地谠论下去，终于没遮拦说了两句不该说的话：&ldo;诚若革起命来，老漕帮数十百万之众直如一人耳‐‐这些光棍任凭大元帅调遣倒还便宜些个呢。&rdo;话才出口，&ldo;老头子&rdo;眉峰乍地一蹙，紧紧抿着的双唇不禁颤了颤，眸光如电似炬地扫了万砚方一下，万砚方也才惊觉：不妙！一时兴起得意，说出这样言语，岂不激得对方以为我夸口老漕帮才是真正的革命势力？

尽管两人腹中各有猜疑，毕竟&ldo;老头子&rdo;还是接受了万砚方的建议，只不过这&ldo;再造中枢&rdo;四字的实务，却走上了发展秘密组织的路子‐‐因为&ldo;老头子&rdo;满心期待的仍旧是由他一人所出之令、所谋之事、所持之见，必须贯彻四方，而非缓不济急地到地方上和敌垒内部去发展会党。于是日后才拼凑两块蓝图，成立了一个叫&ldo;中央组织部调查科&rdo;的机关。这的确是一个如万砚方所称&ldo;潜秘其事&rdo;的&ldo;特别机关&rdo;，只不过它主要的工作并非收揽青年革命人才，而是秘密侦伺、调查、控制乃至暗杀敌人的机构。至于&ldo;南昌剿匪总部&rdo;，就是这机构的前身。

邢福双先前听到那抱怨&ldo;老头子&rdo;骂人的湖南人叫贺衷寒，那浙江人叫蒋坚忍，四川人叫康泽，河北人叫余洒度。最麻烦的是把邢福双赚来的这白无常，他姓居名翼，字伯屏，山西人氏，是南昌剿匪总部谍报科的大科员；也只有他能从万砚方那种江湖人的角度看这&ldo;再造中枢&rdo;的工程‐‐只不过他走得更偏。居翼相信，倘或成立一个特务机关，那么这机关里的人便应该像古代宫廷禁军中的龙武军‐‐也就是大内高手一般‐‐可以有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武艺，能够施展&ldo;流血五步，决胜千里&rdo;的本事。他在这群日后组成&ldo;复兴社&rdo;‐‐诨号&ldo;蓝衣社&rdo;的人们之中最称阴险狠辣，也最缺乏搞革命、耍权谋、玩政治的野心。此人志之所在便是习武杀人。正当诸谋士反复磋商，如何形成组织、力保&ldo;老头子&rdo;东山再起之际，他一人整天价装束齐洁，以剿匪总部谍报科干员的身份四出打探：前两年在江苏宿迁一带地面上流传出来的那个有关白莲教&ldo;武藏十要&rdo;的谣言究竟真伪如何？首尾如何？在他个人而言，当然是宁可信其有的。也说得上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在一年多的明察暗访之后，居翼从一个山西老乡的口中打听出从邢福双盗斫佛头到自逐出帮的一节内情。偏偏这邢福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头便栽进南昌府地界，直入网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