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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1页）

《上海小刀会沿革及洪门旁行秘本之研究》　陈秀美（疑为钱静农化名）　19671

《民初以来秘密社会总谱》　陶带文（即李绶武之化名）　19721

《七海惊雷》　飘花令主　19771

《奇门遁甲术概要》　赵太初　19777〗之后，我又在书卡上端写了斗大的&ldo;人文书店&rdo;四字，并附上了这书店的地址：台中市自由路一之十九号。

反复读着这张卡片，我的思绪非但不曾变得清晰，却越来越糊涂了。窗外的雨势倾江倒海似的浇注下来，天色在不知不觉间益发昏暗‐‐而我，或许是由于一直在缓缓沉入阴暗的过程之中，是以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直到&ldo;咔&rdo;的一声，室内灯光乍亮，我才犹似惊梦乍醒一般打了个哆嗦，发现午睡刚醒的家父站在卧房和客厅之间的过道口上，他捧了杯显然已经只剩茶叶渣子的茶水，问道：&ldo;看书怎么不开灯？&rdo;

我说没有看书，在看卡片。他说有什么分别？然后迈步去给茶叶冲水。这我才忽地想到：这老人已经从&ldo;国防部&rdo;退下来好几年了，他每天的生活就是早起看报、剪贴（如果有的话）我发表在副刊上的文章，装帧成册，然后等邮差来收挂号信（如果有的话），跑邮局、存汇票，接下来的大事就是吃午饭了。饭后他会趁晴天去打个网球，趁雨天睡个午觉，阴天就抱个球拍犹豫着该打球还是睡觉。生命中已经没什么太大不了的决定‐‐他已经完全从古人的战场上撤退下来了。

家父在冲他那杯已经冲不出多少颜色来的茶水的时刻，我随手将先前抄出的那张卡片扔在几子上，被一个念头如此打搅：我怎么还是离不开这里。而家父则十分困扰地坐下来，一面问道：&ldo;怎么有股子尿骚味儿？&rdo;

也就差不多在他抽动着鼻翅到处嗅闻的时刻，不意间瞥见了小几上的那张书卡，他第一眼没仔细看，想想似乎不对劲儿，又看了一眼，口中发出我们山东人最常使用的一个语气词‐‐带有惊诧、疑问甚或不满的诸般况味‐‐&ldo;咦‐‐欸？&rdo;这语气词的读音应该像&ldo;爷？&rdo;

便在这一声突然发出之际，他手中的茶杯也落了地，砸了个碎尸万段，连家母都从后院里急急喊了声：&ldo;怎么啦？&rdo;家父谁也不理，只垂手拾起那张书卡，看了个仔细，然后深呼吸一口，转脸对我说：&ldo;这是你的字嘛！&rdo;

家母这时已经进了屋，一边擦着发梢的雨珠子，一边抱怨杯子打了也没个长眼睛的会扫一扫，说着，又去找笤帚去了。

&ldo;好好儿的你怎么会去看这些书呢？&rdo;家父抖了抖书卡，作势要还给我的样子‐‐忽然又后悔了似的缩回去，又端详了一阵。

&ldo;高阳给我的，这是他的遗物。&rdo;我一向不骗他，所以净拣些不重要也不伤实的部分跟他说。

家父点点头，道：&ldo;跟你老大哥没关系罢？&rdo;

&ldo;我多少年没见到他了？&rdo;我说，当下心念电转，不知怎地居然立刻想到了红莲‐‐倘若牵丝攀藤、探其缘故‐‐应该说是我先从老大哥和万得福在将近十年前给我看过那一首艳词想起，其间可不是好多年没再见过他们了？想到那艳词，自然想起这十年来时不时与我同修肉体欢愉的那女人。就在这中间，家父又问了我一句什么，我没听见。他着急起来，咬牙切齿地喝道：&ldo;你说啊！&rdo;

&ldo;说什么？&rdo;我从红莲丰耸挺立的辱房和修长白皙的美腿之间挣出来，浑身一片燥热。

&ldo;你去过这个&lso;人文书店&rso;了么？&rdo;他指了一下我抄在书卡空白处的四个大字。

&ldo;我去那里干吗？&rdo;我一面故作轻松地反问着，一面猛里抽身而起，觑准他颤颤巍巍的手，一把抢回那书卡来，心想，你这样紧张兮兮，我不去走一趟人文书店才怪呢！

家父这时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意，抬手扶了扶眼镜，抹一把脸，又搔了搔后脑勺，好半天才放低声跟我说：&ldo;这些人千万可别招惹，一个弄不好，什么样的臭事都会跟你一辈子！&rdo;

他的话、红莲的话、孙小六的话，用语不同，可是意思却显然是一模一样的。仿佛写这几本书的老家伙真是那种魑魅魍魉一样挥之不去、驱之不走的鬼东西。然而越是这样恐怖其说，反而越是挑起了我无限的兴趣。只不过此刻的我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人了，已经很能够巧妙应付，甚至操控我自己的父亲了。我于是俨然像个和他一般年纪的成熟男子那样摊掌向椅子一比划：&ldo;坐，爸。&rdo;

他‐‐可以形容为&ldo;乖乖地&rdo;一屁股陷进椅垫里，感慨万千地说：&ldo;你‐‐唉！不能再让我们操心了。&rdo;

家母听见这话，连一秒钟都不肯停，立刻接着道：&ldo;你跟他说这话就好比放屁一样，老大不小了还是孤魂野鬼一个‐‐人家小五等去等来等来等去要等到哪一年、哪一月？不让人操心？见鬼了他！&rdo;

碰上这种责备，我的惯常反应是抱着一叠书本冲回房间，并视情况严重与否而决定要不要反锁房门，或者索性逃出家去，随便找个什么清静的所在读它几个小时。然而这一天，没等我作出任何反应，家父却豁地回了头，以我从来不曾见识过的凶狠态度对家母说：&ldo;你给我闭上你的碎嘴！&rdo;

家母活了七十多年，照说是从未接应过这个阵仗才对。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越瞪越圆，圆到差不多接近彭师父常在手里把玩的三颗银丸子那样。我猜她并非气忿，主要还是惊讶‐‐漫说她无法相信有朝一日家父竟然会如此讲话，且对象居然是她。连我都吃了一惊‐‐家母就那样瞪眼看着他，过了大约有十秒钟，才像是回过心神，手上的笤帚和簸箕齐齐撒脱落地，人已经朝屋后的小院子里走去。

家父当时心里如何作想，我是不得而知的，可是他在下一瞬间似乎就忘了他和家母之间突然发生过一次史上空前的严重龃龉，但见他伸出右手食指，隔空朝我点了点，道：&ldo;我告诉你，不管这些书是高阳还是矮阳的，也不管它是遗物还是国宝，总之你是不许再读了！全放下。我也敞着跟你说，我会把它烧得一干二净的。&rdo;说着，手一翻，掌心朝上，意思再明白不过：交出来。

我当然不肯，却假意点点头，抬脚勾起地上一个书袋，一气儿把所有的书装进去‐‐还顺手将高阳自己写的一大叠文稿塞在最底下‐‐一面问说：&ldo;是你烧呢还是我烧？是连着包儿烧呢？还是不连着包儿烧？&rdo;

家父也许是没料到我会答应得如此慡快，反而迟疑了，他&ldo;嗯哼&rdo;了半天，才道：&ldo;都行，总之是烧了。&rdo;

&ldo;我总得知道为什么罢？&rdo;我偷眼觑了觑自己和房门之间的距离，分心想着：该先移退到长茶几的另一侧，才好一步跳过去，开锁出门。

&ldo;可以告诉你的。&rdo;家父低声应了一句‐‐这是十二万分令我意外的答复，一时之间，我竟然忘了要逃走的那个打算。但是，他只停了一秒钟，又接着说：&ldo;可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惹上这档子人物和差事的？&rdo;家父猛抬头，扶了扶眼镜‐‐这是表示他认真起来的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随即冒出一句像是隐忍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的话：&ldo;你招惹上&lso;警备总部&rso;的那几个牛鬼蛇神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