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分,他们就走了,到卢荻老人的家乡去了。
q省是南方省份,北方还处在乍暖还寒时节,这里的空气已经湿润起来了,田间的小草点缀其间,油菜田已开始显现鹅黄色,水牛正在耙地,身上涂满了泥浆。瘦弱的农人仰起头看着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的火车,他们绝对想不到在这个铁家伙内部会有如此舒适的&ldo;房间&rdo;。吴运韬说:&ldo;我们这次全坐软卧。&rdo;沈然陪卢荻老人一间,吴运韬和金超一间,苏北和师林平一间。不知道列车得到了什么部门的指示,从他们上火车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这列火车的中心,不但有三个专门的服务人员,就连列车长也满头大汗地跑前跑后地安排这安排那,一片繁忙。他们使用的三个软卧房间左右的旅客都被调整到了别的车厢,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还有几个旅客。这几个旅客显然已被叮咛,出来进去都是蹑手蹑脚,听不见一句喧哗。苏北曾经看见有人向这边张望,倏的一下就闪身不见了。
师林平趴在苏北的耳朵边上,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ldo;我看见便衣了。我们有专门的保卫人员。&rdo;苏北还前后看了一下,没看到便衣。
国家行为(2)
单独和师林平在一起,这个人其实满可爱的。或许出于习惯,他总是毫无必要地揣摩你的心理,看你有什么需要,然后他就去做你需要的那些事情。苏北非常不自然地接过来他沏好了的茶,非常不自然地吃他削好的苹果,非常不自然地听他的奉承:&ldo;这本书,非你来写……&rdo;苏北笑了笑,没说什么,他觉得很难说话。&ldo;老吴对你不错,我看他是指望你呢……&rdo;
&ldo;林平,&rdo;苏北说,&ldo;千万不要这样说。老吴信任咱们,希望咱们把事情做好,咱们就齐心协力把它做好,说不上指望谁不指望谁。咱们是一个整体,离了谁都不行。你说呢?&rdo;
&ldo;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rdo;师林平一拍手,大声说,仿佛他刚才说的真是这个意思,&ldo;你知道老吴多着急呀!这本书写好写不好对他太重要了,咱们当然得齐心协力把这事做好……&rdo;
苏北怔怔地看着师林平,又一次想:这个人一生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事情,使他成了这个样子?
旅途很长,吴运韬时不时要关照一下老人,到那里说说话儿,逗逗她开心,沈然也不离左右,只有金超、师林平和苏北较为清闲,他们有时候就聚在一处聊天。以往金超和师林平对苏北总是敬而远之,尤其是苏北刚刚进入到&ldo;秘密小组&rdo;最初那几天,金超对苏北抱着很大的敌意。这次一下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金超就后悔自己肚量不大,对苏北愈发客气,想做些弥补。师林平早已经看出,写作这本书,他不行,金超也不行,不管你内心愿不愿意,这事最终非得苏北来做。所以,渐渐的,三个人就形成了这样一种状态:苏北成了他们的精神主宰,在他们谈论的一切问题上,以苏北的见解为最终共同认可的见解。
有时候就要说到他们在做的这件事情。金超和师林平都想听苏北的意见,就像完全不懂行的人想了解有经验的木匠准备怎样打制一只木椅一样。苏北信口开河,说了很多想法,金超和师林平都认为好。苏北心情很好。
车到省城,整个站台冷冷清清,站着一排武警。一会儿,来了一个身材修长、气度不凡的官员。后来才知道,此人是省委秘书长李震。李震恭敬地称呼卢荻为&ldo;邱老&rdo;,有时候也称呼&ldo;首长&rdo;,接老人下车。吴运韬随老人走到车厢门口,才看到一溜高级轿车已经停在站台上。李震秘书长做搀扶状把老人送上一辆&ldo;奔驰&rdo;,沈然也上了这辆车;吴运韬被安置在随后的&ldo;奥迪&rdo;里面;苏北、金超和师林平坐后面的&ldo;丰田&rdo;。警笛响起来以后,车队就蠕动了起来。被强行滞留在车上的旅客很不安宁,车尾硬座车厢上的旅客和乘务员发生了争执……不过这一切很快就消失了,迎面而来的是已经戒严的城市大道。
警笛尖锐地啸叫着,这个满目苍绿的南国城市仿佛被征服了一般,匍匐在了吴运韬的脚下。他油然想到一个成为全国政协委员的著名作家说过的一段话。那位作家说,当马路上所有的车辆和行人都被停下来,等待参加全国政协会议代表的车队呼啸着往人民大会堂疾驰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是国家行为‐‐‐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需要这样的国家行为来显示它的权威和强大。那位作家深情地慨叹说,他为此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
苏北却产生出与吴运韬完全不同的感觉,他突然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他不因为坐在由武警开道的车上就认为自己不是蝼蚁,相反,蝼蚁的身份感竟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他的经历和人生经验设定的东西,在这样一个耀武扬威的夜晚,以无比鲜明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宣示着他从哪里来,现在在何处,将来向何方。
金超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在想用怎样的语言向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描述这个辉煌的夜晚。他想到了自己从立志要上大学那一天起的不懈追逐,想到无论社会地位还是经济状况的极大改善,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者。这个夜晚给他的强烈启示是:你刚刚开始,你的路还很长很长;幸福是无边无际的,你只要追逐,幸福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