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没个坐相,说出来的话却是意气风发,颇有点&ldo;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rdo;的意思。听得许碧也有些激动,不过一冷静下来就忍不住问:&ldo;那就是‐‐你和大将军要上战场了吧?&rdo;
想也知道啊,袁家肯定是不愿意的,那这仗可不就要沈家人来打了吗?这连剿几处海匪老巢当然是大大的功劳,可是这功劳却也是要拿血汗乃至性命去拼的。
&ldo;在西北也是年年征战。&rdo;沈云殊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可能说得太高兴了,连忙把口气放缓,&ldo;这都是惯常的事。&rdo;到底是个女儿家,怕是要吓着她了。
许碧倒不是被吓到,而是担心:&ldo;可这里跟西北不一样……&rdo;不说马战水战的区别,就是人手都不一样啊。之前沈云殊虽然是装着受伤,可那也是因为他警觉性高、身手好,还要再加上一点运气,否则就真要躺在床上了。
不管什么事,最怕的就是出内奸、有人拖后腿。倘若是在西北,沈云殊说去打几群山匪,那她真不必这么担心。但这可是在江浙,在袁家的地盘上拆袁家的台,你说这仗好不好打?
沈云殊微微一笑,拉了她的手小声道:&ldo;别担心,我和父亲来江浙这一年,也不是吃白饭的。我那一次&lso;受伤&rso;,身边这些人的底细也就都摸得差不多了。江浙这一带,袁翦虽说一手遮天,可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皇上,也不能让天下人都归心呢,更何况他了。&rdo;
江浙这一带的守军,大多都是本地人。袁翦既然要养寇自重,那自然时不时的就要给海匪一些甜头。这些甜头是什么?还不都是当地百姓商贾的血汗乃至性命?这些军士既是本地人,你怎么知道被海匪劫掠过的商船里没有他们家的货物,被海匪杀害的百姓不是他们家的亲人?
纵然袁翦是上官,下头的人也不是一群木偶,真能让他如臂使指的。沈家人要做别的,他们未必肯跟随,但要说打海匪,他们一定会出力的。
&ldo;而且‐‐&rdo;沈云殊把声音放得更轻了,&ldo;江浙这边的人用不得,还有别的地方可借力呢。&rdo;
别的地方?许碧疑惑地想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一个答案:&ldo;福建?&rdo;那六个劫持了苏阮的倭人,可不就是从福建摸进来的!怪道从那之后沈云殊再没提过这事儿,原来是暗地里已经把这一条用上了。
沈云殊微微往后一仰,仔细地看了许碧一眼。其实刚才他说了那句话便微微有些后悔‐‐这种事儿原不该跟后宅女眷说的,一则是怕吓着她们,二则也是怕女眷们不知轻重,有时候说漏了些什么。
不过他只是这么提了一句,许碧就能想到福建,委实是让他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到底这个女孩儿,许家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许碧看他眼神深沉,顿时理解歪了,连忙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ldo;我知道了,慎言。&rdo;却见沈云殊微微皱眉,也学着她做了个动作:&ldo;这是何意?&rdo;在嘴上抹一下,就是慎言?
&ldo;呃……&rdo;许碧大汗,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却忘记了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拉链这种东西,&ldo;我是说,就像用泥抹墙缝一样……&rdo;
&ldo;你见过抹墙缝?&rdo;沈云殊更疑惑了,&ldo;一般翻修宅子,都会把女孩儿们隔开,毕竟这些工匠都是外男,又是粗人,哪能让家里姑娘们见着呢?&rdo;
许碧暗叫不好,支吾道:&ldo;在乡下的时候见过……&rdo;这越说漏洞越大了,赶紧转移话题,&ldo;这么说袁胜玄该头痛了,真可惜不能看见他无计可施的模样啊……&rdo;
袁胜玄确实是头痛。他跟着司敬文去了司家,原是想劝劝司俨的,却不想司俨整个儿是个油盐不进,他绞尽脑汁绕着弯地劝,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换来的还是司俨一句话:&ldo;清者自清,何惧之有?&rdo;
这简直是块臭石头!
袁胜玄只觉得碰了满头包,看着司俨下巴上那跟主人一样似乎总是别扭着的三绺清须,简直恨不得给它拔下来!都说驴脾气倔,可顺着毛摸总还能哄好的,这司俨却是头根本不长毛的驴,不管你怎么摸都不成!
然而在司俨面前,他却半点不敢露出不满的意思来。因为刚才他才隐晦地说了一句若司俨去了,只怕会有人在背后议论袁家,司俨便先露出了不悦之色,反而把他教训了一顿。
大意不过就是说人生在世,理当如中流之砥柱,无论遇到何等冲击,都该自岿然不动。若是因为有些小人如苍蝇一般在周围嗡嗡,就束手束脚,那便不是真君子、大丈夫了。
袁胜玄听得头昏脑胀。他固然也是读过书的,然而武将读书,多数以文字通达即可,能读懂兵书,能自己写份文书,也就足够了。即便他算是个爱读书的,远比一般武人要博学,也顶不住司俨句句引经据典。
什么&ldo;火不热贞玉,蝇不点清冰&rdo;呀,什么&ldo;清者自清,浊者自浊&rdo;呀,什么&ldo;鹓雏饮醴泉,鸱咄以腐鼠&rdo;呀,有些他知道,有些他都不大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被灌了一耳朵,只觉得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了。
尽管他听到一半就明白想劝服司俨是不大可能,连忙闭嘴不再与司俨辩驳,但后头光是应喏,也足足应了十几声。好容易司俨住了口,他用眼角余光看看屋角的沙漏,都已然漏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