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各位七夕快乐,而本文父子情还在策马扬鞭直奔全垒打的半途。
第10章
如果说向境之和程健的交情是各自落魄无名时的误打误撞,那他和邢志文就是刚好卡在彼此低谷期,各取所需的互惠互利。
邢志文祖上带红,由于代代过滤,到他这辈基本就滤干净了,家里五六个兄弟姐妹都下过乡,有的现在还在小地方待着,有的——譬如邢志文,就仗着年轻时一股闯劲儿从山旮旯里冲了出来。他考了五年美院,前四年卯足劲跟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儿争做美院的座上宾,然而天不遂人愿,等来的结果不外乎是落榜落榜再落榜。到了他野心最不那麽强烈的第五年,他浑浑噩噩的,都快被周边一群玩摇滚的青年忽悠着到“地下”去,突然有一天,有人揪着他耳朵喊:过啦!报到去吧!
什麽过了,就是他用不着再回那山旮旯。
开头算不上顺畅,后来也过得不利索。
在美院中规中矩学了半年,邢志文有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瞧着正对自己那张熬得红黑的脸,突然想自己在干嘛呢,成天像个束手束脚的山贼,仰在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美术老师鼻子底下,换回来的居然是那一口又一口浑浊肮脏的二手空气。
他想我干嘛呢,老子在干嘛呢?!
一朝醒悟,他的第二个目标就着翌日朝阳掉下来——他揣着至今还当宝贝供着的补丁书包,跨过小半个城区,跑进电影学院去找他的新鲜空气。
事实证明有些东西的确靠天赋,有的人先天不足后天难发力,有的人就注定了要吃这碗饭。邢志文第三次因屡次旷课早退加门门挂科,被美院校方警告的时候,他靠攒来的补贴和借来的钱拍摄了人生第一部电影《老渣》,题材是儿童贩卖。立意说不上多深沉,怪就怪在邢志文有四分之一在美院正儿八经学过理论的血统,四分之一在电影学院旁听来的凑活,剩下的二分之一,是纯正的江湖血脉。
后来,电影节评委席的老外问起他,为什麽会设计一个被人贩子轮奸的女孩儿最终没有复仇,更没有做出任何有关报复的手段,这样一个情节,邢志文一听就笑了,在一众洋人包围的红毯前用中文说:“要报仇,前提那得是个活人,才能报仇。可是要报仇,保不齐就要死,那哪来‘活人’的说法?既然这样,就不报仇了。”
《老渣》获奖,邢志文成了国际黑马,捧着金奖回国,不单美院的退学通知书不翼而飞,之前嫌他无名无分,腆着脸来旁听的电影学院也抛来橄榄枝。那时他就坐在自己一张吱嘎摇晃的木头椅子上,后背没个靠背,看对面一身中山装的老教授唾沫横飞,概括成一点,即是只要他应一声,“邢志文”这名字直接就能入学院名单。
自己当时是怎麽回答的,邢志文是记不得了,他既没有应邀加入电影学院,也没有再于美院露过脸,倒是后来作品一部接着一部,风格颇受某些影评人喜爱,门路子就这样慢慢打开了。
而他和向境之的相遇,却是意外中的必然。
当年邢志文因拍摄敏感题材,未取龙标便私自向外报名参赛,被举报后非但没能赶上电影节,本人也被贴了红牌警告,禁拍十年。被请去喝茶的当晚,他便打包行李赶最后一班火车回了老家,装过东西的手机电脑一概不用,埋头就种了大半年的田。
那段时间,他白天躺玉米地,晚上挑灯写剧本,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中途向远在千里外的制片厂好友寄去初稿,半个月后退回来,好友只回了一字:难。
想得的信不来,想听的话不至,倒是家书一封接着一封,妻女信中骂他狼心狗肺,识人不清,在他寄去双倍补贴费后没了音讯。他起初疑虑,接着便以“不联系实为一切顺利”而搪塞过去。
直至过去两个月,他从一封绑着十张信纸的家书中得知,自己远离纷扰的时间里,家里两个闺女遭遇了双双被退学的难事,妻子怨他是鞭长莫及,好在有贵人相助,供他们换了一处住宅,女儿们也换了学校继续念书。
一边妻女心惊胆战,邢志文起初也总有恶感,连着躺了两天两夜,抽光了条中华香烟,第二天清晨朝阳一露面,烈日载着徐徐的风伏地而来,他蓦地翻身坐起,茅塞顿开。
不过是活着,他心想,这世上哪有人能完全活在太阳底下,不是被晒成人干,就是被烤成黑炭,船到桥头还会直,何况是人。
囫囵吃过早饭,他揣着兜走过一大片漫山遍野的玉米高粱地,翻过山头,和一众老汉蹲在村口抽烟。日头刚过正午,他遥遥瞧着一辆载着水泥的破卡车从远处开来,一个大娘替他们倒水,跟着看见也笑了,说那是一队人来这儿拍戏的,说来奇了,他们这穷山僻壤,鸟来了也不拉屎的地方,这两年总有人陆陆续续进来拍戏啊取景啊,好像这年头都流行亲民接地气的路线,哪儿穷奔哪儿去。
不巧,这主演之一就有向境之。
邢志文看见向境之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毕竟这张脸不久之前还天天在桃色小报上登着,一个“做男小三”的影帝,和一个“投资失败,合伙人远逃海外”的商人,无论前者或后者都足够为人津津乐道,何况向境之两者都是。
那时候,向境之和卓懿分手刚满半年,卓懿被爆有某商界大佬出高价只为同她吃顿晚饭,当天向境之就被拍到人在户外,和三两好友喝酒玩笑,自己却躲在角落暗自神伤。加上前不久他所投资的演艺公司负责人跑路,他做担保,难逃其责,被迫偿还百万债务,一时忙得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