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士明把一切看在眼里,撞上周乐意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笑了笑,以能覆盖所有人交谈声的音量道:“我之前还跟别人说你来了,转眼人就不见了,原来在这儿。这是,认识我朋友?”
“你朋友,他?”周乐意示意向迩,见沈士明颔首称是,她装作恍然大悟,对向迩说,“那还真巧,我们俩的交友圈居然有重叠。”
没等沈士明张嘴反驳,一位青年画家忽然惊讶道:“小骋,你怎麽过来了?”
向迩的目光跳过重重阻碍,落到门口两个穿着学校制服的中学生身上。
方骋来之前刚剃了头发,在太阳底下一晒,发根到现在都还汗湿着,额角痒痒的,别是掉了滴汗,人一动,立马跟着淌到了颧骨。他天马行空思考着这些,手心骤然传来剧痛,郑如年掐人的力气十几年不见小,进门前还发表了长长的恶言恶语,因此即使他有千百个不愿,这时候也只好照她说的,喊一声老师:“你们聊天,我们能旁听吗?”
“旁听?”有人大笑,“我们这一不是开会,二不是批斗,你们能旁听什麽?还有,你们俩小孩儿怎麽进来的,士明,你们这安保是摆设啊,谁都能进,别是偷溜进来的。”
“你说什麽呢!”
郑如年怒气冲冲,撸了制服袖子就要上前,叫方骋拽住了,她调转枪头将他骂得狗血喷头,先是恨他大热天带自己回学校拍什麽几十周年的祝贺视频,又怪他磨磨蹭蹭弄丢了自己的耳环,最后骂他连些小事也做不好。她说话像机关枪扫射,直扫得方骋耳根通红,羞愧极了,低声下气地求她离开。
方骋之前打招呼的老师看不下去,一把揪住郑如年的后领子,用力一拉,她倒退两步,差点撞上站在中间的沈士明,那老师皱眉道:“你一个小姑娘,脾气这麽大,方骋是你朋友还是仆人啊,摆什麽大小姐架子?”
“老师,没什麽的,”方骋摸摸脸,没有预想中的那滴汗,他央求道,“年年,要不咱们今天就回家吧,或者下次我专门给你找个老师……”
郑如年气死了:“方骋!你也跟着他骂我?”
“我没有骂你啊。”方骋委屈极了。
“那你为什麽不帮我!”
“我没有……”
“行了!”老师喝道,没有管站在那儿一脸怒意的郑如年,拽着臊眉耷眼的方骋推门而去,半晌没有动静。
郑如年等得有些不安,如芒在背,又顾忌着面子不肯示弱,恶狠狠地将每个看好戏的人瞪回去,尤其是其中唯一一位女性。周乐意没有表现出任何嘲弄,她只是抱手静静望着这场闹剧,郑如年却在刹那间感到一阵羞耻,她说不上来那是什麽,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眼神下显得格外幼稚野蛮,像被扒了皮的青蛙,被人扬手一丢,掉进滚沸的热水里,烫得她浑身发痒。
她慌张移开视线,又碰上另一边的男孩。比起周乐意,他更是沉默些,眼底别说嘲弄和好笑,就连单纯的疑惑也没有。可这更像是对她的一种凌迟,她的羞耻在这一秒攀到顶峰,头皮一阵发麻,仿佛被迎头甩了一棍,到最后,她连自己是怎麽走出这扇门的都不知道。
方骋和老师互换完信息,格外抱歉地表示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至于年年,他说,希望老师不要讨厌她,她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是故意要来闹场。
老师瞧着他通红的面颊,有些惊讶。他是方骋以前的私教,印象中,方骋一直都是个很温柔,但有些胆小的男孩子,他家里都是读书人,长辈不是教授就是科研家,养出的小孩也文质彬彬,从不说重话脏话,甚至可以说,方骋是温柔得有些懦弱,撞上天天吃火药的郑如年,更是卑微得像个奴仆,仰在她鼻息之下存活。
小骋,老师语重心长道,你是男孩子,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当众又打又骂,你心里好受?老师都替你生气。
方骋傻乎乎地笑起来,其实年年很好的,她只是——
老师急忙喊停,要他别向自己解释,赶紧把人带走吧,他们一群同行聚会,突然窜进来一个小姑娘,任谁看了都难免恼火。
刚巧这时,郑如年气冲冲地推门出来,撞上他们在楼梯边上聊天,她大叫道:“方骋,你过来!”
方骋急忙追去,郑如年转头就跑,两个小孩儿一前一后地下了楼,老远还能听见女孩儿单方面争吵的尖叫声。
休息室里,楚阔缩在角落扫视全场,和向迩咬耳朵,数落躲在一边无所作为的沈士明,一会儿说他表情精彩,一会儿说他手脚无措,惹得向迩忍俊不禁,抬头见周乐意笑眯眯望着自己,两人一对视,先前僵硬的氛围就像被剪掉一角的真空袋,猛地灌入空气,一下子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之后悠闲随意的交流中,周乐意也没有转开视线,始终盯着向迩的脸,偶尔对上眼了,两人都会莫名地笑弯嘴角,态度微妙。
这点暧昧,离向迩最近的楚阔当然看在眼里,时刻观察着向迩的沈士明也目睹了全程。到这会儿,他算是看明白了,楚阔根本就不是对手,顶多就是个娘儿们唧唧的男人,他真正的危机是周乐意,因为向迩就是百分百的直男,直得连基不基都懒得分辨。
要换作别人,把事情看到这份上,最多也就悲怆几秒就放手随人奔天涯了,可沈士明不是。他肖想向迩也有小几年,中途伴侣换了一拨又一拨,偶尔想到向迩,还是心里咚咚跳,甚至他几幅深受好评的作品也是在晚上想到向迩才挥笔而成的,他不愿去想自己究竟是喜欢向迩,还是迷恋一想到他,自己那种勃发的灵感,这于他而言没什麽分别,归根到底都不过是一个向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