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如果有行程,向境之都是分分秒秒都计算清楚的,因此等他收拾着装预备出门,刚好是原定的时间,分毫不差。临走前,他特意去向迩房间看了看。小孩睡得很熟,侧着身半趴着,脸也压得实实的,向境之摸一摸他的脑袋,把毛毯往上提了一些。
向迩昨晚突发的灵感,在临时充当画室的婴儿房里熬夜画画,向境之半夜惊醒,悄悄推门进去,小孩也没发现。向迩创作时一般很安静,坐累了就站着画,一小块区域细描多久,向境之就在他背后站了多久,直站得腿酸,向迩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最后只好如来时那样,再悄悄关上门。记挂着儿子还没睡,他也睡得不安稳,好在再醒来后,房里已经没了人,一张画布摊在桌上,一块四不像的图案,大概是只完成了一半。
向迩梦中碰上横穿吊索的神奇飞车,正紧张的时候,耳边传来隐约的引擎声,他清醒一秒,又迷迷糊糊地躺下,继续和那辆飞车遨游梦里赛博朋克的新型都市。只是他还没抵达那扇悬浮门,脚踝一抽筋,人就醒了。
这会儿向境之已经离家许久。向迩梦里三分钟,梦外三小时,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吊着一条裤腿下楼倒水,太阳高悬在屋顶,又是一个晴天。
休学的好处,是总算不用数着时间来画画,他最近还在设计系的同学那儿偷师,学一些宝石镶嵌的知识,计划着如果运气好,还能给爸爸做一颗新耳钻,自己那颗倒是用不着换。
他心里打着算盘,余光忽然出现异物,敞开拉门一看,居然是楚阔。
楚公子今天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兴致,搬了家里一架伸缩梯,费尽全力拖来架好,自己哼哧哼哧爬上,骑在中间,再使出吃奶的劲把梯子抬到另一边。中途没了力气,好不容易抬到半空的梯子又掉回去,他坐在太阳底下,还刚好挑了一块没树荫的位置,热得满头大汗。
向迩捧腹,问他这是唱的哪出,大门不走,竟然想到翻墙。
他是看戏似的热闹,楚阔却恨死了:“我都按多久门铃了,没人应,给你打电话吧,没人接。你上次来我家不也是翻墙出来的,我看你特别轻松,也想试试看。”
“那你直接翻过来就好,拿梯子做什麽,这还挺高的,万一摔下来怎麽办。”向迩仰高头,奈何阳光太刺眼,他眯起一只眼睛,看到楚阔瘪了瘪嘴。
“你也知道会摔伤,那我之前哪知道有这麽高啊。”
向迩乐了,两手一张:“你跳吧,我接着你。”
楚阔攥着墙头不松手,眼睛瞪得圆圆的:“我真跳啊,我怕你走开。”
“不走,真的,跳吧。”
“真的?”
“真的,跳。”
楚阔深吸一口气,两条腿颤巍巍地支起身体,说跳就跳,“哎呦”一声蹦进向迩怀里,两个男孩子抱着往草皮上一躺,都龇牙咧嘴的。楚阔娇气,嫌腰疼,非要向迩扶着走,进屋后往沙发一趴,又喊想喝水。
前天晚上一道在外头吃饭,向迩记得楚阔说自己胃不好,不好喝太冷的,太热的也不行,因此倒了两杯橙汁,只给自己的加了冰块。
楚阔偏着脑袋嘬一口,忽然问他爸爸在哪儿。
向迩说:“今天好像有采访,去电视台了。”
“你爸爸真要重新拍戏了?”
“是啊。”
“耳朵,我说句你可能不开心的,”楚阔咂咂嘴,“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你爸爸挺不合群的。你想啊,他是演员嘛,但那些戏都是上世纪的,现在都被叫做经典了,那什麽是经典,说穿了就是旧东西呗,导致我每回见到你爸爸,都有种见大长辈的恐慌感。”
“为什麽?”向迩第一次听这种说法,新奇道。
“什麽为什麽,你是他小孩可能感觉不到,你其他朋友就没有和你私下说过?”
向迩回想一阵,摇了摇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的朋友很少知道向境之的身份,他们处在异国他乡,可以说是逃亡去的,隐姓埋名,接受自己全新的身份和生活空间。万幸向迩遇见的朋友大多独立稳重,对他的家庭并不感兴趣,向境之也不会插手他的交友圈,使他的过去和当下在彼此缄默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那你对你爸爸的成就有了解麽?”楚阔问。
向迩不敢确定:“五成,六成?好吧,或许只有两成。”
楚阔努嘴,朝他摇摇食指:“虽然我对演艺圈不太了解,也不追星,但你爸爸的名号,至少得是这个。”
一根大拇指在眼前晃一晃,向迩疑问:“第一?”
楚阔立刻收手认怂:“这好像有点夸张……反正就是很厉害,我小时候也算是看着你爸爸那圈演员的电影长大的,但要说起来,比起同时间段的,你爸爸应该更偏重大银幕,得奖次数最多。就连我妈,少女时代一天到晚除了练琴就是读书的女孩儿,都暗恋过你爸。”
向迩笑道:“真的?”
“是真的,”楚阔举手发誓,“我第一次听我妈说,也是你这个表情。不过,可能就是因为他一直都在神坛上,所以后来出事,大家才会那麽偏激吧。好在污蔑他的人发了道歉声明,证明你爸爸没有做错事,冤屈很快就会被洗清的。”
向迩看他一眼:“今天是什麽目的?”
楚阔摊手:“哪儿的话——要张签名。我爸要的,他今天生日麽,想让我妈也高兴高兴,本来是想过来亲自要,但他觉得太冒犯你和你爸爸,就想换个其他的,但我不冒犯啊,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