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把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迈克尔鼓起勇气,“我也没有玩弄你,卡尔,我——”
“去你的,费恩斯,”昆尼西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去下地狱?”
“会有那么一天。”“地狱”这个词让迈克尔多少平静下来,“我早就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
昆尼西吃掉了那只小圆面包,还有小半块牛排。迈克尔吃了几口意大利面条。他们坐在位子上,一起陷入了沉默。迈克尔看着窗外的蓝天,回想起从前在慕尼黑的日子:周末他请昆尼西去餐馆吃饭,昆尼西也如现在这般坐在对面。那时的大学生经常抿着嘴角微笑,蓝眼睛闪闪发亮,像真正的宝石。他们热烈地交谈,什么都聊,什么都能聊很久……
“我来出差。”昆尼西猛地抛出一句,别着脸,看也不看迈克尔。
“今天就回去吗?”迈克尔问。事已至此,他已经完全平静了。
“关你什么事!”
“注意身体。”
“别再给我写信了,”昆尼西说,眼角泛着点儿亮光,“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收到你的信。想到你,我就、我就恶心——”
“好的。”迈克尔点点头,“没问题。”
他付了账单,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餐馆。昆尼西走得非常快,腰背挺得笔直。下午,太阳西斜,风比上午还要冷。迈克尔注意到他光着手,这个粗心大意的大学生,他又忘记戴手套了。
“卡尔。”迈克尔追上去,拉住昆尼西的胳膊,“这个给你。”
“我不需要。”昆尼西推开迈克尔的手,“我他妈不要你的东西,你这个混蛋!”
“是手套,”迈克尔拆开漂亮的包装纸,“戴上吧,暖和。我试过了……很舒服,来,戴上吧。”他强行握住昆尼西的手,把手套仔仔细细地套到那只左手上,然后是右手。买大一号果然是正确的,昆尼西戴上正合适。
“记得戴手套和帽子。”迈克尔说,“不喜欢这副,也要记得戴别的……”接着他突然拂开昆尼西额头的头发,没有伤疤,没有任何痕迹,皮肤光滑平整,他松了口气。
迈克尔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我走了,再见。”
昆尼西说过,道别的时候说“再见”,好像彼此都对这段关系多在乎似的——他尽量真诚地说了两遍再见,摆摆手,这才离开。走出去几米,迈克尔回过头,昆尼西早就走得远了。
迈克尔的高血压症在车站发作了一次,他头晕,难受,脑子嗡嗡作响。他非常痛苦,心脏的疼痛绝非幻觉——以后再也见不到昆尼西了,再也见不到他的大学生。迈克尔设想过这一天,1952年他匆匆逃离德国时,不就作此计划吗?可那时他没那么难过,也许在他内心深处,设想过有朝一日返回慕尼黑,大学生仍然会毫无怨恨地接纳自己——是啊,昆尼西爱他,虽然他是一名男子,对一名男子本不该产生爱意,但这种爱仍是真挚的、澄澈的,金子般的爱……
他捂住疼痛的胸口下了火车。路过那座教堂,天色昏暗,迈克尔溜了进去。这个钟点自然没有人在教堂里,他跪倒在十字架前,口中喃喃。
“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因为惧怕里含着刑罚。惧怕的人在爱里未得……”
上帝啊,爱究竟是什么?迈克尔抬起头,周围黑暗而宁静,他渴望获得神的启示。
爱……男人之间的爱,他第一次承认,他是这样深切地爱着一个同性。这种错误的爱从何而来,为何汹汹不可抑制?他试过那么多次逃离这无望的爱情,但爱依旧深植心中——
“求您了,我我究竟该怎么做?”迈克尔哭着匍匐在地,“请告诉我吧……”
没有神启,没有天使、光和音乐。
上帝抛弃了他,一名罪人,不可救药地走向歧路。
“我爱他。”迈克尔蜷缩起来,“我想和他在一起……神啊,我爱他。”
第79章-迈克尔在礼拜一收到两封信,此时
迈克尔在礼拜一收到两封信,此时,感冒已经将他击溃。他的鼻子完全堵住了,只能张着嘴呼气。门房将信送给他,看邮戳,有一封是礼拜六到的。迈克尔打了几个喷嚏,泪眼模糊。门房笑着说,“你该娶个老婆啦!”
“不了,不了,”迈克尔有气无力地摇摇手,“唉——”
一封信来自美国,遥远的距离让信封皱巴巴的折起一个角。是玛丽,迈克尔抖着手拆开信封,抽出好几张信纸。玛丽写了很多,主要是对他的抱怨。迈克尔读了后半句,就忘了前半句。感冒药摧毁了他的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不过有一段话令迈克尔印象深刻:“你总是这样……让别人误以为你是爱人家的,其实你根本就不爱。你是个自私的蠢货,迈克。”
半点不错。要不是感冒,迈克尔绝对要立刻把这句话抄录下来。最后玛丽询问他进展,亲爱的卡娜有没有意向离婚之后重新考虑嫁到美国来。“没有,”迈克尔咕哝,“你亲爱的卡娜嫁给了法国佬,天天有时髦裙子穿……他恨透了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惹他烦心啦……”
第二封信,也就是礼拜六的那封,没写寄信人的姓名和地址。迈克尔擦了擦眼睛,眼泪源源不断,就好像他刚刚往眼睛里抹了洋葱酱。他拆开信封,抽出来一张纸,隔着泪水,他看到满页红色的批改字迹。迈克尔重新检查信封,果然盖着慕尼黑的邮戳。这恐怕是昆尼西礼拜五出门时寄出去的。干嘛要去斯图加特呢?迈克尔抱着信纸,用袖子擦眼泪,如果去慕尼黑,那就不会遇到出差的大学生;不遇到他,就不会请他吃饭,也就不会让他生气……他又自责地想,为啥不买下那条围巾呢?也不是负担不起。他一时的小气干出了令他后悔终生的傻事。迈克尔仰起头,试图控制眼泪,可那该死的液体根本不听大脑指挥,哗啦哗啦地往外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