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迈克尔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惹祸的戒指,“这是你的吧?”
他说得很慢,用德语,“你的?”
昆尼西惊讶地睁大眼睛,“是我的——对,我的戒指。”
“戒指”这个词儿是迈克尔猜的,他的德语水平就涵盖了十几个单词。德语的“戒指”和英语的“戒指”发音有些相近,据说德语和英语是亲戚,德国人和英国人也是亲戚。不过希特勒肯定不愿承认这点。迈克尔的祖先来自英格兰,他家的远近亲戚包括邻居都没人有德国亲戚。“给你。”迈克尔捏着戒指,“喏,还给你。”——用了英语。
昆尼西伸出手,手指细长白皙,是迈克尔心目中大学生的手。“谢谢,”他也用了英语,“非常感谢。”
“我也有戒指。”迈克尔伸出手指比划,可惜,他的手要粗糙得多,从能走路开始,他就得喂牛、干活,手掌层迭着茧子。后来当了兵,老茧上又迭上了新茧。“我在城里买的,我老婆喜欢你们欧洲的戒指,”他说,语速不自觉变快,“你呢?”
“不是买的。”昆尼西简单地说,拽起衬衫的领扣,把戒指仔细地放进暗兜,“总之,谢谢你了。”
“埃玛?”迈克尔问,“戒指上刻着一个名字。”
“对,她叫埃玛。”昆尼西抿起嘴唇,“希望她还活着。”
晚饭前,迈克尔找蒂姆道歉。蒂姆看起来不太好,脸色苍白。“没事啦,”他惨淡地微笑着,“我不该说那些浑话——原谅我吧,老兄,你说的没错,用别人的戒指求婚不太对,我不该这样做。”
“你没事吧?”迈克尔担忧地问,“你——你该不会——”
“她拒绝了我。”蒂姆说,嘴唇颤抖,“尤塔拒绝了我……她说,唉,她说,她可以陪着我,但她不能跟我回美国……她有未婚夫,她未婚夫在东线;还有她爸爸……”
迈克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蒂姆,“她不能跟你回美国?那……嗯……我想……”
“我没事儿,我想开啦,”蒂姆苦笑,“至少她很诚实,相当诚实。她告诉我,她未婚夫是她中学同学,他们俩的家就隔着一条街。她爸爸去了哪里,她也不清楚……可能在城外,也可能在莱茵河另一边。她哭了,迈克,她哭着说,她爸爸瘸了一条腿,可城里已经没有年轻人去当兵了,天天都能听到炮响,子弹嗖嗖飞过房顶,飞机的引擎响得可怕。他们还想让她弟弟也去呢,可他太小了,拿不动枪。上帝啊,那孩子才九岁……”
“她不能跟我回美国,她想等等看。也许她未婚夫和爸爸还活着。”蒂姆揉揉鼻子,眼睛通红,“别那样看着我,兄弟,我没事,真的。我就是想不通,你说,为什么要打仗呢?这他妈真是闲的。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要来欧洲,离我家那么远的鬼地方……世上的大人物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操他的,我本来不想来欧洲的,我就想老老实实当个工人,这有问题吗?去他妈的战争,婊子养的战争!”
“没问题,”迈克尔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也没想过跑这么远……就为了愚蠢的战争。玛丽,”提起妻子,他忽然灵光一闪,“你知道的,玛丽她去工厂上班了,现在当上了主管。她写信来,工厂里全是女孩,漂亮的美国女孩,单身。要是你不嫌远,等战争结束了,你跟我回去。玛丽准能介绍一打女孩给你——行啦,结婚还是找个美国女孩比较好,她们干起家务来就像头小母牛。你可不能指望娇贵的欧洲女孩做家务。我结过婚,没人比我更清楚这点了。”
蒂姆用力点点头,“一言为定,到时候给我介绍一打女孩,少一个都不行。”
他用拳头重重地捶了下迈克尔的肩膀,“我去静静,老兄。”迈克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耷拉着肩膀,满是落寞。总会过去的,迈克尔想,等明天,蒂姆认识了新的女孩,准能振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8章-天气真正地暖和起来。蕨草在河岸
天气真正地暖和起来。蕨草在河岸边郁郁葱葱,黄色的野花到处都是,像倾倒在草地上的星空。蒂姆似乎已经走出了求婚失败的阴影,“操,苏联人都打到柏林郊外了,”他亢奋地说,“我们输啦!”
“行啦,早打完早回家。”迈克尔叼着烟,“我讨厌这种天气,黏黏糊糊的,风里有股味道。”
“德国佬的臭味。”
“我看是你该洗洗澡了。”
迈克尔所属的联队正式成为了看守。这是个挺奇怪的事儿,他写信给玛丽,柏林炮声隆隆,但每天都有无数的“灰皮”跑来投降,生怕晚一步就被苏联人追上。“要是可以,咱家农场可以雇几个,他们现在老实极了……手艺活儿做得也不错。他们有的人以前是木工,还有开磨坊的,还有工程师和建筑师……鬼知道德国为啥要打这场仗。”
昆尼西的态度因为那枚戒指而温和起来,他不再板着脸,至少不那么木着表情,见了迈克尔就点点头。迈克尔问到了几件事:昆尼西的家在德国南部;他在大学学机械;埃玛是个金头发姑娘。“要是战争结束了,我还活着,”昆尼西用细长的手指摆弄一根香烟,“我就回去……”
“埃玛漂亮不?”迈克尔吸了口烟,揶揄,“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昆尼西的耳朵逐渐浮起一片红色。他的皮肤非常白,于是红得特别明显。“她很好。”他沉默了几秒,“她是个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