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炸平了?”
“不知道,但德国没剩下几个地方完好无损。慕尼黑有几所特别出名的大学,比如慕尼黑大学啦,慕尼黑工业大学啦……哎呀,好端端的学校给炸得遍地瓦砾,那个惨呀。”
迈克尔的心思可不在大学上,他要了杯啤酒,谢天谢地,啤酒的味道还说得过去。他喝着啤酒,琢磨如何开口。这时奥利弗清清嗓子,“我说,迈克,你说实话。”
“啥?”
“啥?你能不能改改口音。”
“我就这样啦,哥们。”迈克尔又喝了点啤酒,一串串泡沫在金黄的酒液中涌动,“嗯,我想说——”
“你想问‘国王’吧?”奥利弗揶揄地挑起眉毛,“是不是?”
“对,对,我承认。”酒精在血液中发酵,迈克尔捏了捏耳朵,“他留胡子了吗?”
“你猜?”
“奥利!”
“没有,没有,”奥利弗嗤笑,“他没有,我不是写信告诉你了嘛,他还是那样,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我不是说留胡子就不干净,但他那样儿……他肯定会像个姑娘似的收拾自己。
“也许是他老婆比较勤快。”迈克尔想起埃玛,忍不住摸了摸胸口,那里躺着昆尼西的兵籍牌,“他结婚了……我记得他妻子叫埃玛……”
奥利弗好像被咖啡呛了一下,“上帝啊,你连这个都记得?说真的,他是不是欠你钱了?”
“这倒是应该没有。”迈克尔举起啤酒杯掩饰尴尬,“我的钱都寄给玛丽了,回美国的时候,口袋里就三十三块钱和几个硬币。我就是……蒂姆死之后我有段时间心情不太好,经常打他,所以我想……”
“哎,好吧。你真是个软心肠,迈克。”奥利弗举起咖啡杯,“为我们能活下来在德国的酒馆里聊天,干杯!”
迈克尔巡视一圈,发现小路尽头的花坛是处绝佳位置。只要在这里设下三挺机枪——停,停,他揉了揉鼻子,拉平外套下襬的褶皱,清清嗓子,把怀里的纸袋抱紧了些。两只很大的黑灰色鸟儿在花坛边蹦跶啄食,他左右看了看,驱散脑中的g42、汤姆森冲锋枪、鲁格和98k,然后一屁股坐到花坛边缘。
一个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经过,迈克尔心脏猛地收缩,差点跳起来。哦,不,褐色头发,他又坐了回去,装模作样地打开纸袋看看。两瓶红酒,不是便宜货。他在美国学德语时,那个傲慢的德国人告诫他,去德国人家里做客,尤其是有身份的德国人家里,必须得带点象样的礼物。
“混球希特勒。”迈克尔吐口气,十月份的德国气温已经很低,冷风一个劲往脖子里钻。谁会想起来在欧洲的十月份打仗呢?又一个年轻女人步履匆匆走过,金褐色头发,应该不是埃玛。快四点了,埃玛肯定要去幼儿园接孩子,或是带着小昆尼西去买新鲜出炉的面包。埃玛,埃玛,埃玛?昆尼西,这名字可不怎么样。迈克尔抄起手跺着脚,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停在他面前,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就听老妇人用口音浓重的德语问道:“您需要帮忙吗?”
“我……等人。”迈克尔卷起舌头,用德语回答。他学了四年多德语,还是不太自信。
“您是外国人?”老妇人面露警惕,“您不是德国人吧?”
“我是美国人。”迈克尔说,想起奥利弗的告诫:德国南方人更冷漠,更讨厌外国人。“我不是坏人。”
老妇人点点头,不过加快的步伐显示她完全不相信迈克尔的话。美国佬,无缘无故地跑来家门口……就在路上,迈克尔还见到几处轰炸造成的废墟。他抱着纸袋围着花园走了两圈,搜索街上的金发姑娘,猜测她们哪一位才是货真价实的埃玛。太无聊了,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不远万里回到欧洲——
四点过去一点儿,太阳开始缓缓西斜。迈克尔百无聊赖地数着人头,比较安放机枪的位置。奥利弗说,这个地址不完全准确。慕尼黑是个大城市,兴许有几百号叫卡尔?昆尼西的家伙。碰运气,迈克尔盯着那栋小楼,典型的德式建筑,外墙崭新。花坛里种着一些花,枝叶在风里摇来摇去。有心情种花,说明过得不错。迈克尔再次抱着纸袋站起来跺脚,他应该买几双厚袜子了。
五点二十三分时,他记得特别清楚,这个时间,好像刻在脑子里——五点二十三分,一个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出现在距离花坛五十米的地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夕阳照着他明晃晃的金发,迈克尔触电般颤栗,心脏疯狂跳动,脑中一片空白,兵籍牌在胸口着了火似的滚烫。
是昆尼西!没错,没错,就是他。五年过去了,迈克尔一眼就认出了他。而昆尼西好像也认出了他,他的步伐慢了下来,最初的惊愕过后,那双蓝眼睛像两枚燃烧的硬币,在那张古罗马雕像般的脸上灼灼闪光。
“……他想杀了我。”迈克尔想,对此他毫不意外。
“下午好,”不速之客举起手,“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
“费恩斯?”昆尼西攥着纸袋,声音冷得出奇,“你来干什么?”
第21章-太阳已经西沉,徘徊在天与地的交
太阳已经西沉,徘徊在天与地的交界线,染红铅块似的阴云。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街对面邻居家的女主人正从包里寻找门钥匙。她用一只手牵着一个小男孩,两岁左右年纪。小威尔刚满两岁,他是迈克尔最熟悉的小孩,所以他能确定,那个褐色头发的小不点最多不超过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