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声音渐弱,他有些无力撑持地晃了晃,软软地跪倒在地。声音渐渐停了,嘴角却还留着带着残忍和麻木的笑意。
但是,渴望着别人温暖自己,有什么错?渴望着不要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活着,又有什么错?他真的只是,太过希望被别人需要了。
梅若影无力地蜷起身子,双手撑着没一丝温度的泥地,林中的风逐渐变得cháo湿,带着肥沃泥土的腥膻。
懦弱。
伪善。
胆小卑劣的伪君子……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诅咒着不堪的自己,直到两手间的泥土中落入了沉重的水滴。
&ldo;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rdo;
一个带着不确定和疑惑的,几乎融入凉风中的声音,在他身后数步处响起。
是颜承旧的声音。
这么快就追来了。
&ldo;别过来。&rdo;他说道,直起了腰背,支起一膝,而后自地上稳稳地站了起来。是的,只要将背脊挺得笔直,清楚地命令,颜承旧就不会靠近。
然而……
&ldo;这一次不行。&rdo;过了片刻,又重复道,&ldo;什么都可让你,但这一次例外。&rdo;
&ldo;我只是要一个人想一些事。&rdo;
&ldo;想?一个人?你要想多久?你已经想了多久?&rdo;颜承旧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收起了平日里的戏弄逗笑,却近乎谦卑,不带分毫逼人的责备。
没有回答。
&ldo;为什么?你都在苦恼些什
梅若影怔然仰头望着渐暗的天空,隔了许久,才冷笑一声,道:&ldo;我倒想问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把话挑明了说清楚,非要我将这层含情脉脉的伪饰剥下来?&rdo;说着,他转过身来,凝目注视颜承旧,&ldo;我真想不透,你们就这么宽容?容得下旁人觊觎自己有意的人?&rdo;
那一双眸子聚集着阴沉的云雾,看得颜承旧便没有压抑心中一股冲动,几步来到梅若影面前,在他灼灼的注视中,伸手抚上他的鬓角,看着他带着些倔强地忍住没有退后,直挺挺地接受自己贪婪的抚触,心中柔情无限:&ldo;你也知道我觊觎你啊。那你知道什么叫做觊觎?觊觎就是,管你是谁的,反正能分到一杯羹就行。这年头,三妻四妾的人还不多?不要告诉我,是你自己不能接受,否则当年……&rdo;‐‐否则当年怎么会甘于留在青阳宫,连一个名分也不要。
&ldo;你太天真了,天真!我实话跟你说,其实我是见一个喜欢一个,你能忍受这种没有忠诚可言的情谊?你今天不介意,明天总也要介意的。你就不怕我花心成性,今天有个林海如,明天来个张海如,后天来个李海如?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rdo;他倔强地咬咬下唇,才说了出来,&ldo;根本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rdo;
颜承旧没有立刻答话,只是一直深深注视着他,而安慰般抚过他鬓角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ldo;其实爱啊情啊,不过一场梦幻。再激烈难忘的情,过了三四年就会变质。天下多少恩爱夫妻反目,多少男女变心。今天你或许会觉得不舍,但总有一日会觉得可笑幼稚。就像我自己,那时也觉得可以天长地久,才不过离开了不到半年,就觉得青阳宫那段时日不过是一场笑话,自己和他不过是一场笑话。与其等到日后再来翻悔,不如今日断个干净。&rdo;
梅若影继续说着,不忍见证颜承旧一如预期般染上灰心和失望,闭上眼不看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终于离开了自己,而残留于心中的,只有已经习惯了的失落。
很好,做得很好。只要将该说的都说了,将该看清楚的都看分明了,然后就可以像四年前一样,毫无牵挂地独自上路,然后重新开始。
人生有很多个四年。上一次,是他错信,这一次,是他决断。只要能够重新开始,就有能够淡忘的希望,然后就能继续独自生活下去。
梅若影一动不动地等着,等着颜承旧的回答。这一刻,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仍然止不住紧张。虽然紧张,而呼吸依旧平稳,脸上依旧能维持着最完美的并不介意的表情。
这片刻的静默就像是永恒,树叶被吹得噼啪乱响的声音,鸟雀被惊得叽呱乱叫的声音,甚至连从远处传来的风雨的呼啸声,都这么清晰。
&ldo;下雨了……&rdo;颜承旧说道,没有任何意味的。
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整理衣服的声音。
没等梅若影睁开眼,一袭温暖的长衣罩住了他的头脸,裹住全身。
&ldo;雨要来了。&rdo;
&ldo;呃……&rdo;梅若影还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呆怔中,一瞬失重,已经被颜承旧打横抱了起来,身子一顿,颜承旧已经飞速奔了起来。
风声更大了,隔着劈头罩脸的长衣,听起来隔得那么遥远。身周裹着的都是暖热的温度,便是梅若影,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颜承旧在林中穿插前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ldo;笨蛋笨蛋你这个笨蛋!你这傻瓜,谁能想到你原来是在苦恼这些。&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