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影点头对众人正色道:&ldo;你看,就是如此。就吓人程度说来,沐医正比之那些已经溶烂生蛆的……&rdo;
话才说到此处,后脑轻轻一痛,被一人无声无息地敲了两下脑壳,然后就听得高医正和缓却沉稳的声音道:&ldo;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快去搬东西,随我找自己营帐安顿去。&rdo;
原来适才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安排好一应事务了。
南楚各路驻军与长江之南连营四十余里,虽未开战,一路上磕磕碰碰的小事并没少发生,又有跨越了大半个南楚徒步行进到此者众,脚疾不少;且水土不服者亦有之。梅若影随在众人身后经过军医房几个大帐时,便见只有一个帐外排着长龙,等待救治的士兵或坐或卧,有的甚至嘴里叼着根狗尾糙,睡得天昏地暗,队伍前行了不少都没有注意到。原来之前虽已有先发军医虽队进发,毕竟人少,便只占据了一个营帐,至今积压了不少病号。
高老头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待安顿行囊一毕,又令众医童搬着医药器具到各个空帐中安放完毕,再分配了医帐,就立即开始了诊治。
梅若影自然是跟在林海如身边侍应着,有医正撑着,医童的事情不多,还算清闲。正在一边找药递绷带,记录病号隶属的队伍,重复再重复,直重复到要打起瞌睡来,可是脑中还在分析着南楚的兵力阵型,什么时候偷传出去。
于医房中巡视的主事行着行着,行到了他们这一处。在旁边看了两眼,突然说道:&ldo;雷双,你是仵作出身是吧。&rdo;
梅若影听到是对自己的问话,赶紧打点精神,说道:&ldo;正是。&rdo;
正被林海如看顾着的病号一听,微感错愕,瞪大了眼睛看向梅若影。
司徒凝香向来跋扈嚣张,并不搭理病员的目光,续道:&ldo;既如此,对人体应该是非常了解了的。&rdo;
&ldo;还行。&rdo;隐隐感到对方要继续说什么,梅若影也瞪大了眼睛看他。
&ldo;看,看,看,看什么看,还不去帮伤号包扎。&rdo;
他并不想在医房中过于出头,反对道:&ldo;可是主事,我是医童啊!&rdo;
司徒凝香原本将这个医童与林海如安排在一起,虽是想让林海如增添一点人气,但如今时候不同。如今业已准备开战,他们也将要频繁活动,如若还让一外人留于身边,必然会有所阻碍。
他自然不能将这一番考量说出,只是懒得多话,把山羊胡子一吹,飞起一脚极顺溜地踹在他屁股上,道:&ldo;恁多话!再不去,看老子踹不死你个光吃不干的小崽子!&rdo;
梅若影无奈,只得接了个药箱,点了个侍应兵丁,另到一边坐下。
司徒凝香又道:&ldo;我见你和覃快挺熟,今日起就去与他同帐好了。&rdo;说完便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ldo;欧!&rdo;不远处侍应着高老头的覃快一声低呼,他对这个安排自是十分开心。
林海如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边已经开始上手的医童&ldo;雷双&rdo;。他早已询问过将他自宁城带到军营报到的两个兵丁,也接到廖毅传来的飞书。所以他已经知道那个青年是真雷双的替代者,而他在宁城使用的名与自青阳宫走失的梅若影相同。
可是不论如何质疑,如何查询,查到最后,也只能够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梅若影,其实是柳郡仵作吴家的遗后吴若影,因为吴家在检验一宗大案时受了贿赂,被灭族定论,幸存下来的吴若影便改姓求存。
这个医童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一人。
虽然仍然对他手臂上的伤痕有所怀疑,但是二师父司徒凝香已经看过‐‐这个雷双的身上光滑如新,根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仍存着侥幸,但他也会自问,天下间会有这么幸运的事情吗?会有这样能让他如愿以偿的幸运?
虽然他还可以再试探,再查问,奈何理智上清楚,凭二师父的眼光,不可能看漏青年身上的蛛丝马迹;凭二师父的冰魄凝魂,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死里逃生。
况且他今日身在敌营,身边还有两位师父,又怎能冒这个希望渺茫的险,以暴露自己身份为代价,去试探一个十之八九只是陌生人的外人呢。
他不能冒这个险。
梅若影偶尔抬头,便看到了林海如犹豫、复杂、暗含探寻的目光。于是也有忽如其来的复杂不忍。
因为愧疚,对林海如的愧疚。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目光,至少在四年前,这样的目光是不曾出现在林海如脸上的,不应该属于林海如的。
他是很信任血网黑蝎的掩护,正因为有这样可靠的伙伴存在,所以不会让别人看出他的来历。可是林海如呢?林海如是他的故人,非常非常可靠的,能够倾心以待的,是将他带出修罗地狱的人。怎能这样欺骗于他?
每次看到这样含着一线希望,却更多是深藏的悔恨的目光,就有种想要坦诚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