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诡异的情景,关无绝却早已司空见惯。他熟练地穿过地板上东倒西歪的药瓶走到竹床前,淡定地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扔在床上那个邋遢不堪的老人身上。
然后他又走过去盯着那个药碗看了半天,端起来嗅了嗅。
&ldo;里头加了十三味药。&rdo;
忽然,一个苍老古怪的声音从竹床上传来。床上那邋遢老头没有睁眼,连那不雅的姿势都没变,只是张嘴说话:&ldo;猜吧。&rdo;
关无绝也没有回头看,他随意晃荡着药钵里的药,漫不经心地道:&ldo;麝香、苦玄参、思仙、满山香、蛇咬子……&rdo;
百药长老关木衍懒洋洋道:&ldo;还有。&rdo;
&ldo;唔……红柴、痕芋头……还有蟾酥?真是奇了,你这算什么方子?&rdo;
&ldo;还有呢,继续猜。&rdo;
关无绝皱起眉,小心地拿食指蘸了点药液放在舌尖上舔了,忽然脸色微变,&ldo;你加了火蜘蛛的毒腺?啧,我还道这气味怎么甜腻成这样……你到底在配药还是配毒?&rdo;
亏得他进门前还记得服药,火蜘蛛毒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哪怕他没尝仅仅是闻了气味,现在也得趴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活人勿入,死了不埋‐‐这还真不是空话。
用百药长老自己的话说,这是他难得大发慈悲的善意劝告。
关木衍哼了一声,拍了拍床头扯着嗓子吼:&ldo;是药三分毒,是毒三分药。小子别打岔,还有四味药呢?&rdo;
&ldo;猜不出了。&rdo;关无绝轻轻笑了一声,把那药碗扔回地板上,半滴也没洒出来,&ldo;老头子,我早八百年前就说了不和你学医了。今儿是兴致好才陪你玩一把,别得寸进尺。&rdo;
这对养父子也是奇怪的很,当爹的不像爹,当儿的不像儿,父子俩相处起来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关木衍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向关无绝招手:&ldo;好好儿的资质不学医偏学剑,没出息。来来,手伸出来。&rdo;
关无绝走到关木衍床前,把右手递过去。后者便搭上两根指头,半闭着眼摸脉,半晌,这老头嘴里咕哝了几句,忽然把手一拍:&ldo;好啊,一年不见,小子离鬼门关又近了几步。&rdo;
关无绝凉飕飕地把手抽回来:&ldo;不劳关长老给我收尸。我问你,我离教这一年,教主体内的&lso;逢春生&rso;究竟怎么样了?&rdo;
&ldo;就知道你小子过来是为了问这个。&rdo;关木衍又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抬了抬眼皮,&ldo;能怎么着,还是老样儿。逢春生,逢春生,春风吹又生,哪儿是那么好根除的?一年前那次发作,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散了架,这也是教主内力深厚才能压制的住,唉……&rdo;
关无绝沉思不语,目光往散落一地的药瓶望去。
他心里也明白,这一年来关木衍大概每日都是这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配药,然而……无解的逢春生,依旧是无解。
关木衍又问道:&ldo;……听说,你从外头找了个药人回来?&rdo;
护法心里还想着教主的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淡淡道:&ldo;没错,说起来那还是你被老教主请出山后,亲手养的第一批药人。能活下来是他命大,也是时候苦尽甘来了。&rdo;
&ldo;哦……&rdo;关木衍摸了摸胡须,花白的眉毛抖了抖,&ldo;我记起来了,是那个小孩儿啊,他现在还爱慕着教主呢?&rdo;
&ldo;可不是么?&rdo;关无绝笑。
&ldo;喂,小子。&rdo;关木衍奇怪地打量着自己名义上的养子,&ldo;你这个时候带他见教主,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他离教那么久,想必药血已淡……现在开始服药也来不及了吧?&rdo;
红袍护法眨一眨眼,笑着指了指自己:
&ldo;我这么做,其实有十三种深意,百药长老猜一猜?&rdo;
&ldo;滚!&rdo;
关木衍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怪异地哼哼了两声:&ldo;小子别跟我玩儿这一套。如果你闲的难受,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在的这一年,万慈山庄端木家有不少动作,嘿,当年那茬子事儿东窗事发啦。&rdo;
&ldo;事发了?不可能,消息从哪里泄出去的?&rdo;关无绝神色微微一变,难得地认真沉思起来,许久才点了一下头,&ldo;也罢,我会去一趟瞧瞧形势。&rdo;
&ldo;这才对嘛。这些烦心事儿,就交给你们这些后生们操心去喽。&rdo;关木衍咧嘴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太阳,抓了抓肚皮嚷嚷起来:&ldo;饿,饿死我了!小子,我的饭呢?&rdo;
&ldo;……&rdo;关无绝抱胸冷笑,&ldo;……我不在的时候,你是靠啃草皮活下来的?&rdo;
话是这么说,最终关无绝还是叫了外头的药人熬了粥送进来。
关木衍唏哩呼噜地喝完,抹了抹嘴道:&ldo;呸,呸,难吃!&rdo;
这时候关无绝正弯着身,利索地收拾着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将其逐一归位。等竹屋里稍微整洁些了,他又从床板底下翻出来个新的瓷药瓶,把药钵里的那不知是药是毒的东西小心地倒了进去,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ldo;别吵了,中午我做饭。&rdo;
第9章绿衣(2)
息风城,养心殿。
桌案前没有点灯。烛阴教主云长流散散地披一件鹤氅,里头是极素简的白底长衫,清隽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