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姑姑是打小就进的宫,因为她规矩学的好又行事稳妥,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一个娘娘挑去了。那个娘娘开始还好好的,越到后来就越不大受皇帝老爷的喜欢,一个月里头也见不了几回面。不过那位娘娘也不怎么生气,关了大门带了宫里头的人春天种菜秋天种花,日子也挺悠闲的。
可是宫里头的事情不是这样算的,有些时候你不找事儿,事儿要来找你。那位娘娘的亲生儿子死了,天也就塌了。那位娘娘在屋子里头关了好久,让曾姑姑这些跟了她很多年的人都担心不已。然后——
“然后怎么了?您怎么不讲了?“傅百善好奇地追问。
顾嬷嬷摇摇头,笑道:“那位娘娘很伤心,打那以后就把很多从前服侍她的人都慢慢地放出宫门了,让她们愿意往哪里走都行,就是不要再回皇宫了!”
傅百善用手支颐,点点头道:“这样说来曾姑姑是个可怜的人啊,就像陈三娘一样虽然很有本事,可是因为是女人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就一直在咱家待着。”
顾嬷嬷哑然失笑,摇摇头故意逗她道:“像你这样算的话,我也是没有地方去的,也是个可怜的人啰!”
傅百善疑惑地说:“这怎么一样呢?您有我,有小五小六,怎么会没有地方去呢?以后我嫁人了,您愿意跟着我那我就给您养老,不愿意跟着我还是在这里待着,那就让小五小六给您养老。他们跟不听话,看我不拿巴掌抽晕他俩?”
小姑娘理直气壮的语气让顾嬷嬷一颗老心熨帖不已,欢喜得搂住她亲了几下,才接着讲那位“可怜人”曾姑姑的故事。
有一年皇宫的冬至宴上,有位宗室的老夫人看中了彼时尚年轻的曾绿萝,想为鳏居许久的娘家侄子求娶。那位老夫人的丈夫是当时的宗室令,是皇室里仅存的辈分最高的人,就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扫其颜面。
当着那么多的诰命夫人,就见身为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大宫女曾绿萝,慢条斯理抚平裙上的褶皱,施然站出来跪在大堂上,规规矩矩地给皇后娘娘磕了几个响头后温声道:“看在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赐给奴婢三样嫁妆可否?”
皇帝虽不喜那位宗室老夫人的倚老卖老,但是却是很喜欢这位宫女的颇识时务。于是自作主张地越疽代苞道:“你跟着皇后也有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说三样就是三十样嫁妆也是应得的!”
曾绿萝微微一笑道:“奴婢只要白绫、匕首、毒酒三样嫁妆,让这位老夫人明天把喜堂布置好,奴婢随时都可以跟着您出宫去嫁人!”
大堂上一片鸦雀无声,连皇上都给惊住了,那位宗室老夫人气得手脚直打哆嗦。最后,还是皇后娘娘懒洋洋地一笑,上前把曾绿萝扶起,牵了她的手对着众人说,且容她回去仔细翻检一下,看坤宁宫里有没有这几样嫁妆,等置备齐了再将人给送去。说完就拉了曾绿萝的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那件莫名其妙的求婚也就不了了之。
自从那之后,大家都明白了——不管皇帝喜不喜欢皇后,人家的凤位坐得稳当当的,坤宁宫里的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肖想的。
顾嬷嬷讲到这里不由笑了,回头一看小姑娘已不知什么时候入睡了,毕竟一天到晚的功课都是极累人的。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半伏在枕上,密密的眼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静静地栖息着。心里软软地想到,这孩子的理想竟是想去当个女将军呢?
第二天,傅百善再在曾姑姑面前学规矩时就心甘情愿多了。规矩礼法是衣服,说得出这样话的人也应该是极有意思人。小姑娘心想这件衣服要么不穿,要么就要弄得好看些,穿在身上才会服帖。
曾姑姑对于她的细微变化默然于心,在课业上也越加的严格,空闲时也给她讲一些宫中的旧事和规例。
宫女们一经选入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剃头洗澡,等年纪稍长才可以把头发留起来。刚进宫的小宫女要由嬷嬷们教各种礼仪和梳妆打扮的技巧,嬷嬷一般非常严厉,动辄非打即骂。如果聪明灵巧,半年就可以派到宫中各处也就有月钱可拿了。宫女们的月钱多少并无定制,膳食、衣服、胭脂水粉等有宫内供给。
宫女的身份也不尽相同,上层的为宫中女官;下层的为普通奴仆。对于女官除了年龄、身体、品行诸条件外,还必须掌握女工等技艺。宫廷岁选秀女,凡选中者入宫试以绣锦、执帚一切技艺,并观其仪行当否,有不合格者命出以次递补,然后择其优者教以褚般规程,日各以一时辰写字及读书。写读毕次日命宫人考校,一年后授以六法。
宫女们除了完成各种差役之外,还要经常在知书女内官的教习下读女训、女孝经等书。宫女稍有违规者,将被处以墩锁、提铃和板著。
“提铃”就是受罚宫女每夜自明宫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徐行正步风雨无阻高唱天下太平,声缓而长与铃声相应。“板著”就是受罚宫女面向北方立定,弯腰伸出双臂来,用手扳住两脚。不许身体弯曲,一直要持续一个时辰,一般情况下受罚宫女头晕目眩僵仆卧地,甚有呕吐成疾乃至殒命的。
傅百善听得连连咋舌,曾姑姑笑着摸了她的头发道:“在宫里当差外人只看到光鲜的一面,其实真是时刻把命悬着。宫女有三怕,睡觉、吃饭、出恭。遇着个好主子就不说了,遇到个不体恤人的主子那日子可就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