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街头斗殴有所不同,军队非常强调阵形的重要性。而阵形的意义,则是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时代最大程度地发挥部队火力及防御力。林可刚到古虹,自己的阵脚都没稳下来,贸然发动攻击,或许能杀敌一千,却也必然会伤己八百。
以奇胜,以正合。
这一次,林可决定抛弃一切阴谋阳谋,与敌人在战场上正面对抗。
寒气凛冽,风声飒飒。
林可将兜鍪的带子系紧,指尖轻轻拂过弓身,一言不发地打量自己的阵地。
她选择在古虹开战,就是因为这里附近是一大片平原,更方便云阳军展开队形。正面胸墙前,是从海船上拆下来、千里迢迢运来的十门大炮。三营和四营分布在左右,比中军突出一段距离,等几轮炮轰过后、两军交接之时,两营的长矛兵便会出击,扫清对方两翼,与中军的一营、二营从侧面包围对方的中军精锐。
她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她这一边,但战场瞬息万变,林可心里仍旧没有必胜的把握。
面前并非乞活军四大天王的主力,不过是一支前来劫掠的偏军,遇到大楚正规军却是夷然不惧。大概过了半日,被抛在后面的流民渐渐汇聚起来,虽然一个个骨瘦如柴,看上去没有多少战斗力,可那么多人如黑潮般涌上来,还是让人心底产生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会输吗?
会赢吗?
林可猛地一握拳,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ldo;竖将旗。&rdo;
貔貅旗高高竖起,迎风展开。旗语中蕴含的信息传递了出去,各营各队的旗帜都纷纷竖了起来,与将旗遥遥响应。沉稳的鼓声隆隆响起,所有人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整支军队仿若一体,像是一头巨兽,朝着眼前弱小的猎物伸出了锋利致命的爪牙。
在这一瞬间,乞活军的将领感受到了这支大楚军队的不同,甚至隐隐有了惧意。但冯天王一向厌恶不战而退的懦夫,这个将领不敢这么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扛对面一眼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军阵。
&ldo;不过是支步兵,有什么好怕的。&rdo;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ldo;把那帮懒骨头都赶起来,叫他们给我往前冲。这么多人,我就不信冲不散对面的阵形,到时候咱爷们冲进去杀个够!&rdo;
乞活军一贯的战法便是如此,流民都是炮灰,手里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如牛羊一般被驱赶着冲阵。但这种做法能奏效,自有其道理。跟北齐人不同,红阳教会给流民们留下一条活路‐‐只要能攻破县城,这些流民就能敞开肚皮饱餐一顿,因而不必红阳教的人在后面逼迫,他们自己就会嗷嗷叫着向云阳军阵地冲了过去。
然而与往常不同,冲到一半,白日里忽然响起震天的雷声。饶是饿红了眼睛,流民们的脚步也不由停了一停。伴随着惊慌的尖叫,几枚黝黑的铁炮子从天而降,摧枯拉朽地撞入人群之中,只要擦着一点,便是皮开肉绽,弹跳几下,几乎是生生穿出了数条血路。
由于数量太多又没什么章法,流民冲过来时几乎是人挨着人,因此这种杀伤就显得更为可怖。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直接咽气的也就罢了,断手的,断脚的,半边身子被压烂了的躺在地上绝望地呻。吟,鲜血渗开来,几乎要将土地染红。
这种攻击方式太容易和天谴一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不少人吓得跌倒在地,再也迈不动步子。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停顿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炮声又次第响起。恐慌像瘟疫一般蔓延,倒在流弹下的不过百之一二,流民们你推我搡,死在踩踏之下的反倒占了十分之一。
后面是乞活军督军的人马,他们拔刀斩了几个逃跑的人,声嘶力竭地叫流民重新往前冲。炮身过热会炸膛,没门炮最多只能连发三次。云阳军一营将炮车推到了胸墙后面,长矛兵踩着鼓点开始前进。
明晨站在第一排右侧,巨响导致的耳鸣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他一手持矛一手持盾,与周围的战友们一样机械地踏着步子,绷紧了全身上下每条肌肉,随时准备做出最迅捷的格挡和刺杀。
流民被身后的刀剑逼迫着冲过来。
近了,越来越近。
明晨忽然大吼一声:&ldo;刺!&rdo;
队伍中的每个人刷地向左转向15度,如同每日千百次操练那般,将手中的长矛从盾牌的间隙中狠狠地刺了出去。无数条血箭飞溅到他们的脸上,没有人顾得上伸手擦拭。
在这一刻,他们就是杀戮机器,将无数的血肉卷进去碾成碎末。刀刃入肉的沉闷音和高亢凄惨的嘶嚎声连成一片,却没能让云阳的兵士有半点动容。
又是几轮刺杀,面对这样非人的敌手,流民的恐惧达到了顶峰。他们在惊恐之下倒卷回去,反而冲乱了后面乞活军精锐的阵形。面前暂时已经没有成股的敌人,明晨大喊一声:&ldo;收,保持队形!&rdo;
身后云阳的鼓点越来越紧密,明晨计算着两边的距离,到差不多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喊道:&ldo;跑!&rdo;
随着命令的颁布,三营全线开始突击,那一片闪着锋锐银光的洪流如墙一般整齐推进,重重地撞上了乞活军的阵地。短兵相接,巨大的冲击力让明晨手中的矛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对面那个高壮汉字的胸膛。矛尖还没拔。出来,一个敌军士兵想要乘机偷袭,刚举起刀,就被明晨后排的长矛兵给刺了个对穿。
顾不上别的,明晨习惯性地拔。出长矛,重新做出突刺的准备动作。没有热血厮杀的喊叫,云阳军兵士们屠杀敌军的动作中有一种诡异的熟练与平静,这种宰羊杀鸡一样冷酷的屠戮彻底摧毁了乞活军的士气。有几个凶悍的敌兵想要反噬,却被阵中与长矛兵配合的刀盾兵给逼了回去。乞活军开始收缩,开始后退,但口袋已经收拢,他们已经失去了撤退的机会。
战争还没结束,结果却已经昭然若揭。
古虹城墙上,县太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立不住。
&ldo;这样的强军,我怎么从来不曾听说过。&rdo;他颤声道:&ldo;那旗上的黑白熊是什么,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军队?&rdo;
&ldo;貔貅旗,云阳军。&rdo;钟师爷脸色惨白,蹲在地上一手捂着嘴,竭力想要制住呕吐:&ldo;东家,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咱们这回怕是得罪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rdo;
☆、第86章童谣
原本以为想进古虹休整,恐怕还有的扯皮。没想到打完这一仗,县令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然亲自迎了出来,拉着林可的手嘘寒问暖,左一句青年才俊,右一句前程远大,亲亲热热仿佛先前的排斥与芥蒂都是林可的幻觉。
大楚重文轻武是惯例,纵然品级相同,文官比武官也是先天就要高上一头。古虹县令先入为主,压根没打听林可是什么来头,就摆出了那副轻慢的嘴脸。
可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
武官没什么了不起,可精兵强将,却往往跟&ldo;朝中强援&rdo;、&ldo;有权有势&rdo;、&ldo;前途无量&rdo;等词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