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阵成一线,又多为步兵,转动腾挪必不灵活。&rdo;羊舌梓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ldo;若以铁甲军攻其弱点,突破中军,则阵型不能相顾,必然混乱。&rdo;
这时,一面深红色的大旗从阵后缓缓行来,旗面上蹲踞着一只体态庞大、黑白相间的威严猛兽,正是林可专属的将旗。将旗到处,便如潮涌般响起震天的欢呼声,万胜二字,仿佛蕴含了直冲云霄的蓬勃士气。
羊舌梓眼神复杂地朝对面望了一眼,随即戴上头盔,挥手冷冷道:&ldo;击鼓,出击!&rdo;
伴随着急促的鼓点声,千人左右的北齐骑兵拍马而出,一点点开始加速。云阳长矛兵出列,纷纷用脚踩住矛杆尾部,双手抓着木杆令矛头向上,一瞬间,整个方阵就张开了满身的尖刺。一些骑兵收势不及,直直撞了上去,顿时人仰马翻,但大部分北齐兵还是勒住了马,即刻分成两翼,开始在外围跑动,不断用羽箭抛射。
大战由此正式揭幕。
而就在战场不远的一条小路上,有支数百人的骑兵小队正往云阳的方向疾驰而去。
为首者正是拓跋焘,他身上甲胄俱全,虽是刚在私兵部曲的帮助下从羊舌梓手中逃出来,神色却没有半点仓皇。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对方并未派兵衔尾追捕他。但拓跋焘也懒得理会羊舌梓的心思。
作为天生贵胄,他绝不能容许自己有这样的失败。这些天有些零星的消息传了过来,而听到大楚皇帝正在云阳&ldo;御驾亲征&rdo;,拓跋焘心里有了一个堪称疯狂的计划。
成王败寇,他打定主意要搏这一把。而他此行的目标,也正试图从云阳卫所脱身。
沈氏的病药石罔顾,一天天地加重。似是想起了往日的情谊,天子终于派出宫女太监,天天来探看她的病情。因为沈氏的坚持,孟昶青没能把这些&ldo;闲杂人等&rdo;阻挡在外,却从未放松对冯远征的监视。
卫所里的气氛日渐古怪,但这与一般人的日子离得太远。纺织厂已经暂时关闭,蔡双一时无事可做,竟有些不习惯起来。谢中奇太忙,而徐氏在这个当口诊出了喜脉,这些天总是孕吐,没什么时间照顾谢圆圆。蔡双便自告奋勇,将谢圆圆和穆风两个孩子都接到了身边照顾。
这些年过去,徐氏对她已经没什么芥蒂。蔡双却觉得过不去自己这道坎,没脸再接近谢家夫妇,只好将自己满心的歉意都倾泻到了谢圆圆身上,所以谢圆圆这个小魔星倒是一向愿意亲近她。
穆风与谢圆圆的恩怨,蔡双是知道些的。治好了嗓子回来,谢圆圆却硬是不肯将自己就是丑丫头的事情告诉穆风‐‐她已经被穆风讨厌了,不希望连丑丫头都一起被穆风排斥。
经过那件事,谢圆圆的脾气收敛了许多,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一样。她总是在穆风身边绕来绕去,甚至学狗叫想要讨对方开心,却没有收到丝毫成效。
其实穆风已经接受了谢圆圆的道歉,甚至当谢圆圆与他搭话的时候,也会礼貌地回应。但这种礼貌生生在两人之间划分了一条界限,不论谢圆圆怎么做,都不能像丑丫头那样跨过去。
两个小屁孩间的爱恨情仇,让蔡双有些头疼,而身边这个总是阴阴沉沉的男人,更是让她郁闷非常。
&ldo;可别偷懒啊,我事后会仔细检查的。&rdo;
结合自己的经历,蔡双决定给这群人找点事干,用劳动洗涤一下他们乱七八糟的心灵:&ldo;圆圆,小风,那个就别动了,太重了别砸到自己。你们拿抹布擦擦桌子就行。&rdo;
温温柔柔地说完这句话,她转头看向谢中士,横眉竖目道:&ldo;傻站着干什么,扫把在那里,还不麻利地动起来。不然晚上不给你饭吃。&rdo;
谢中士:……
当年在天水城里,蔡双姑娘也算是艳名远播,如今却是气质大变,那一手叉腰的样子泼辣又精明,一嗓门子吼过来,居然连他这自觉心如死灰的人也忍不住抖了抖。
默默地拿过扫帚,谢中士连换了几个姿势,都觉着反手撇脚的有点别扭。蔡双看不下去,一把夺过来给他示范着扫了几下,没好气道:&ldo;大少爷,看清楚了吗?&rdo;
谢中士脸上没什么情绪,剑眉下眼珠子动了动,算是打量了她一眼。
若不是看在谢家夫妇的面子上,蔡双真是懒得理会这人。她有点无奈地拍去旁边一个箱子上的灰尘,示意谢中士坐下,随即说道:&ldo;谢二公子,你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呢?我知道你心里苦,但这世上谁没有点苦处。这世上本来就是各人屋前雪,各自有各自的隐晦与皎洁。我厂里有不少女工从前是流民,那才叫真惨,可她们都活着呢,渐渐地有了丈夫儿女,有了盼头,如今苦尽甘来活得越来越起劲。好好过,你不会苦一辈子的。&rdo;
谢中士没有答话。
蔡双已经习惯他的沉默了,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ldo;我当初也活不明白,是林大哥跟我说,人生辽阔,这世上除了男欢女爱以外还有许多东西,我可以为了情爱奋不顾身,但在此之前,我至少应该睁开眼睛,看看江和湖,陆和海,瞧瞧天穹之下每一寸绝好的风光,之后再做决定,要不要将有限的人生都投入到儿女情长、缠缠绵绵之中。&rdo;
她当年会哭会笑,其实却是跟谢中士一样的行尸走肉。若非阿可,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被温柔以待,就想温柔待人,看到跟自己处境相似的人,就免不了想要拉上一把。
微微笑了笑,蔡双盯着谢中士的眼睛道:&ldo;你不是替别人活的,别人做什么你阻止不了,也没必要背在身上。这世界也没那么令人失望,当你以恶意去揣度人性,见到的自然是地狱洞开、魑魅横行,但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有恶自有善,坏人多,好人更多。&rdo;
&ldo;……&rdo;
与蔡双对视片刻,谢中士移开视线,白皙的脸上波澜不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蔡双也不再多言语,背过身顾自己去忙活了。杂物房颇大,要整理好需要一个上午。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两个孩子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连少年老成的穆风看上去都有些好奇。
蔡双是想让谢圆圆和穆风别老闷着,出来活动活动身体,没真想押着他们干活。见状也不催促,笑眯眯道:&ldo;这里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呢,天子从京城里也带了些好东西来,都放这里了。你们感兴趣,我一会挖出来给你们摸一摸。&rdo;
谢圆圆喜欢各种好看的小玩意,穆风却指着一个形制奇怪的马鞍问道:&ldo;这也是天子的?&rdo;
&ldo;对,天子养尊处优的没怎么骑过马,这个马鞍材料好,软软的不会磨着大腿,前后加高了也不容易摔下来。&rdo;蔡双道:&ldo;全天下也就这么一个,别看不起眼,听说造价要好几两金子呢。&rdo;
&ldo;天子……&rdo;
听到这里,一直安安静静跟个蘑菇一样长在角落里的谢中士掀起眼皮,忽然有了反应。
他破天荒地一开口,剩下三人都吃惊地看了过去。被六只眼睛瞪着,谢中士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自在。他扯了扯嘴角,从蔡双额角流下的一滴汗珠上移开视线,目光淡淡地看向那个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