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缩在廊柱阴影中的凌波将所有人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心中忽地想到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定安公主和王同皎没什么感情,一旦丈夫真的遭到囹圄之灾或是被杀,她绝不相信对方真的会一点触动都没有。李三郎说得果然没错,哪怕是她不曾为那李悛说项,武三思也已经知道了,他确实没打算放过这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虽然走了两位公主,但酒宴还在继续,歌舞仍在上演,笙歌仍在回荡,仿佛根本没人提起某个煞风景的话题。凌波意兴阑珊地回到了原位,即便想要强打精神,奈何实在没有半点兴致,只得干脆借打呵欠来宣泄自己的情绪。然而,就在她再次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时,耳垂忽然被人拧了一下,紧跟着便发现安乐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身边。
“看到那几个舞伎了吗?”
尽管不明白安乐公主的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但凌波还是仔细瞧了一眼中间四个正在跳着龟兹乐舞的舞伎。这时候,她方才发现这四人和起先的那些大有不同,个子和体格仿佛更加健硕一些,舞姿也偏向阳刚,但也没什么值得惊艳或是奇怪的。然而,当她的目光扫到那四人的咽喉部位时,她刚刚漫不经心灌进嘴里的酒一瞬间全都喷了出来。
天哪,那……那是男人!那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怎么看上去竟然和女人一样妖艳!这可是后宫,除了武三思那种异数中的异数,其他男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这里!
“十七娘,这可是德静王千辛万苦方才找到的人,全都是性子恭顺,精通歌舞。虽然张昌宗张易之在容貌上要强过他们,只不过那两个家伙连男宠的本份都逾越了,自是比不上这四个可人意。怎么样,你要是感兴趣,挑一个陪你一晚上?”
凌波这时候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自从她和安乐公主好死不死地扯上了关系之后,仿佛这话题就和美男子三个字脱不开关系了,先是两个眉清目秀的逃奴被安乐公主截留了,然后是获赠四个相貌俊朗的护卫,再接下来是安乐公主闲来无事就喜欢指点她一些榻上运动的要点,以及御男之术……天知道她虽然喜欢稍微有点刺激的生活,但绝对不想美男环伺那么刺激!
她正在火速寻找某个可以搪塞的理由,谁知那舞曲忽然告一段落。此时,韦后招手把安乐公主叫过去说话,她刚刚松了一口气,可仿佛老天爷也不让她清静,这回换了上官婉儿撇下原本正在说话的武三思挪了过来。好在这一位不像安乐公主那么彪悍,所说的也和男女之事没有关系。
“皇后准备还你县主封诰,只不过开光县太远,所以皇后打算改封你永年县主。我知道你不喜风头过甚,一定会一再推辞,所以先和你说一声,这事情最好答应。相王幼女刚刚得到册封,皇后不愿意让相王专美于前,所以才把你提了出来。你伯父之所以忽然提出王同皎的事,便是要用这件事为你引开言官的注意力,否则别看区区一个县主,照旧会引来无穷非议。丫头,总而言之,记着我刚刚的话,如今的男人都不可靠,就算牢牢攥着他们,也许有一天就和攥着稻草似的。安乐公主既然看重你,你就牢牢攥着她,明白吗?”
攥着男人就等同于攥着稻草……这话还真是不错,贵如公主尚且保不住自己的驸马,又何况是她一个孤女?尽管从来没有奢望过多么美满的婚姻,听到这话,凌波仍是感到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底,心里凉透了。等到上官婉儿盈盈站起到韦后身边说话,她忍不住提起酒壶满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继而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当她也不知道灌下多少杯,醉倒了被人搀扶出去的时候,却恍恍惚惚地瞧见安乐公主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即使她的脑袋已经几乎失去了思考的功能,脑际忽然闪过了一个人的影子。
这个时候,裴愿是不是也在庭州的房顶上看月亮?
凌波只觉得被人抱上了肩舆,在路上晃晃悠悠走了好一阵方才被人抱下地,不知道放在了一个什么去处。她随手抓了两下,只觉得入手一片柔软,立刻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这时,她便发觉自己赫然躺在一张软榻上,底下铺着整张雪白的羊毛垫子,室内燃烧着来自珍贵的蜜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甜香。
是了,她刚刚在水榭中喝醉了。这含凉殿昔日就是作为中宫营建的,内中宫室极多,大多数偏殿一直都空置着,想必她现在就是处在不知道哪一间有名头的偏殿。看到有宫人上来轻轻扶起了自己,把一个小盅子凑了上来,她知道这大约是醒酒药,便一口气全都饮了,重新躺下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察到身下卧榻传来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忍不住迷迷糊糊翻过身瞧了一眼。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后她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子正屈着一条腿坐在榻边,看那架势似乎准备爬上来。
第一百零三章春宵缭乱?
安乐公主居然真的送了一个大男人过来!
凌波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这个该死的男人踢下去,然后破口大骂一顿。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酒醉之后的她喉咙嘶哑浑身无力,别说做那两件事,就是想瞪眼睛,那表情竟好似欲拒还迎的勾引——当然,她自己是发现不了这一点的。所以,当她看到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年轻男子屈膝爬上了软榻,她一下子便感到整个头炸裂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