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如此,人意何为?
这一晚,长安城兴庆坊一座宅院的书房中灯火通明。主位上的李隆基看了一眼裴愿王毛仲陈珞以及其他几个安插在羽林万骑之中的心腹,忽然一字一句地说:“诸位应该都知道了天子驾崩的事,陛下前些日子还身体健朗,如今却骤然驾崩,这其中必有蹊跷!陛下盛年即位垂拱九宸,天下素来服膺,若是真有什么谋逆之事,吾等臣子若是不究,着实对不起陛下泉下之灵。”
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却是薛崇简第一个站出来表态道:“郡王说得不错,若是陛下乃是因病驾崩,何须调府兵五万入长安城,韦播等人又怎么会盯上了万骑?这几天,陈葛等人的部属因为小过失就被鞭笞加罪,诸果毅也频频受到呵斥?这天下哪里还是李唐的天下,分明是离改姓韦氏已经不远了!”
他说得激昂,其他人虽然不曾立刻附和,但也是颇觉心有戚戚然。那鞭子今天是抽在士卒身上,但焉知明日就不会抽打在自己身上?士可杀不可辱,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伙除了具有高贵的身份,会作威作福,他们还会做什么?
正在这时,外头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叩门声:“郡王,永年县主家里的陈姑娘求见。”
“快让她进来!”
满面焦急的陈莞推门入内,看到座上至少有三人是她认识的,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也顾不得某些质疑询问的目光,径直来到李隆基面前,咬咬牙就屈膝跪了下去:“郡王,我家小姐自从七天前入宫之后就没了消息,朱颜姐姐平日进宫畅通无阻,这次也进不去!今日晚间,宫闱丞高大人悄悄送了信过来,说是小姐这些天一直都在含凉殿……郡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皇后发现小姐有什么不妥,故而软禁了她?”
听得这话,裴愿面色剧变。他初入羽林,不好随便外出,此时也只知道天子忽然驾崩,并不知道凌波已经多日没有出宫。此时此刻,他强自按捺心中担忧,拿眼睛向李隆基看去。发现这位结义大哥同样是眉头紧锁,他顿时心中更不踏实了。
“据说永年县主这些天随侍皇后,左右极受信赖。”王毛仲忽然插了一句话,见众人都在看他,他连忙解释说,“羽林飞骑中也有人心向相王,故而我才打听到,永年县主这几天奉皇后命在宫中奔走,今天白天还奉命请温王移宫。以县主的脾性,既然没有消息传来,便是周围闲杂人等太多,无法传出讯息来,绝不可能是软禁。县主既受信赖,对于郡王的谋划也不无好处,只是联络确实是问题。”
得知凌波不是被软禁,裴愿心下稍安,李隆基却是恼怒地瞥了一眼王毛仲:“这等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温王即位不可逆转,相王又只得太子太师虚衔,若是皇后稳住了局势,怕就要立刻对相王动手。郡王,如今既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最大的机会。错过这段时间,以后拘于大义名分,举义兵就再难找到最好的口实。”
陈珞这赤裸裸的一番话引起了座上一片哗然,陈莞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以她的聪明又怎么会听不出大哥的言下之意,可是,这说得好听是举义兵,说得不好听就是兵变作乱,大哥不要命了么?然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首先站起身的不是别人,却是她一向认为仁厚亲切的李隆基本人。
“事已至此,我若是再退一步,只怕父王求一富家翁尚不可得,就是我的妻儿也要遭受连累。”李隆基冷笑一声,便朝裴愿走了过去,待到近前,他忽然将手重重地按在了对方的肩头,一字一句地说,“如今唯一可用的便是羽林万骑,你那边的三个人加上陈玄礼葛福顺,几乎能调动大半万骑。裴兄弟,这几天你不能再离开万骑营地,若有事我会派王毛仲前去联络。至于十七娘……你放心,别说她眼下深得皇后信赖,就算有什么万一,我也一定会让人接应她!”
李隆基做出了这样的承诺,裴愿自不会有任何怀疑,心情激荡之下,他二话不说就重重点头道:“三哥放心,我必不会有失!”
李隆基又转过身对其他人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地,肃然说道:“诸位为我尽忠尽力,我必不会辜负各位!”
如是一番,众幕僚感主君高义,自是齐齐说效死不提。等到众幕僚散去,裴愿带人匆匆回营,陈珞送陈莞离开,李隆基却没有立刻离开书房。看着墙上那幅青云直上图,他渐渐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意,只有人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谣言和计算
洛阳城的百姓见证了女皇天下时代的结束,而长安城的百姓在听闻新君的登基消息时,心中也无不犯起了嘀咕。李唐宗室在先头武后的大清洗下原本就没剩下多少,可在当今天子在位期间又死了好几个。如今登基的那位少年天子怎么看怎么像是傀儡,难道说短短几十年间,他们又将再次见证这李唐天下再次易主姓韦?
即便是韦后为了顺应民意,进相王李旦为太尉,雍王李守礼为幽王,寿春王李成器为宋王,却依旧无法解除人们心中的这抹忧虑。尽管宰相个个都仰韦氏鼻息,尽管朝堂上已经万马齐喑,尽管大多数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可压在心底的那块沉甸甸大石头都在。人们都在观望着长乐坊的相王李旦,都在观望着兴道坊的太平公主,然而,这两位硕果仅存的高宗嫡系血脉却都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