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了大半个时辰的花,见王贤妃倦了,凌波方才和王宁一同告辞。看到王宁出了淑景殿就命一群宫人内侍远远跟着,凌波哪里不知道这一位有事情要说,心里便回味了一番王贤妃刚刚说的话。嫁了李三郎那样一个强势却又风流的男人,恐怕是女人就会觉得心苦吧?
“十七娘,我今日的赔礼并不是在贤妃面前装装样子,而是真心实意的。我成了太子妃,却忽然变愚蠢了,就忙着安定后院,以为前院平安无事。我自以为是太子妃就觉得高人一等,就瞧不起东宫的其他嫔妃,却忘了三郎如今已经很少在我那里宿夜。以色势人者不能长久,我竟然会认为三郎需要的只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太子妃……我真是愚昧得无可救药!”
尽管王宁说得情真意切,但凌波早就不是那个看人可怜就会施舍同情的人,此时便不过是晒然一笑。王宁即便不是她那位太子表哥派来的,也多半是听到了些什么风声,所以方才急急忙忙摆出了这样的低姿态。
果然,在自责了一番之后,王宁便吐出了一句至关紧要的话:“十七娘,昨日父皇召唤三郎在便殿赐酒饮宴,结果酒酣之际说是要禅位于三郎。三郎虽说执意拒绝,回来之后却是一夜未眠……”
即便有些心理准备,但听了这话,凌波仍是大吃一惊,连忙打断道:“这事情是三哥告诉你的,还是嫂子你自己打听到的?”
“这……”王宁登时犹豫了。尽管很想说是丈夫亲自告诉自己的,但想到昨夜李隆基枯坐一夜不曾见任何一个女人,连她也是拒之于门外,她只得咬咬牙道,“是我悄悄向高力士打听的。”
高力士?凌波这才想到,她自从回归之后就不曾见过某人。想到昔日兵谏高力士也曾经建有大功,如今必定是飞黄腾达,就这当口还向王宁泄露消息,明显是已经准备一条道走到黑了。想想这家伙应该不会信口开河,再设想一下老好人李旦说这番话时会是怎样的表情,她只觉得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感油然而生。
纵然是昔日那样亲密无间的父子,一旦份属君臣,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猜忌。
就算李旦说的是真心话,李隆基必然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而哪怕李隆基力辞不受,李旦也不会相信儿子绝无问鼎御座之心。
“三哥眼下在哪里?”
“在东宫西池……”王宁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心中虽有些微酸,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如今只要是余暇时刻便会在西池垂钓,此时也不会例外。”
“那好,就劳烦嫂子带我去那边找他吧。”
说这一句的时候,凌波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往事不可追,她若是再看着过去,自己也要成为过去了。
第二百零九章高贵和低贱
太极宫东宫。
这是一个大唐皇族殷羡向往不已的地方,这也是识时务的皇族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尽管大唐历代皇帝多半是从这里走向了至高无上的御座,但曾经居住在这里,最后却不得好死的废太子也是比比皆是。只要随便掐指一算,凌波就能吐出好些个名字——李建成、李承乾、李忠、李弘、李贤……一个个太子在这里接受储君的教导,最后还不曾君临天下就被打落尘埃。
遥望见西池边上坐着一个看似孤单寥落的人影,她不禁脚下缓了缓,回头看时,却不知何时王宁已经避开了去,其他的内侍宫人也都不见了。情知王宁乃是故意留出的这空隙,她微微笑了笑,便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她的脚步算不上很轻,然而直至来到李隆基背后三步远处也不见他回过头来,而细细一瞧,她更是发现他手中用来垂钓的钩子离着池面足足有一尺远,而且与其说上头用的是鱼钩,还不如说是一根直直的钢针。
“都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三哥这预备钓的是什么鱼?”
李隆基这才缓缓转过头来,见果然是凌波,忍不住苦笑道:“我现在还能钓什么鱼?良相被贬忠臣遭劫,我不但无力保护,还要用某些见不得人的法子才能保他们性命。姑母在我身边遍布耳目,我却不能将这些人尽数逐出,否则就是心怀不轨。父皇对我说要禅位,我却只能诚惶诚恐请父皇收回成命……十七娘,如果换成你是我,面对如今的困局,当初是否还会悍然举兵?”
“我可不是你。”凌波想都不想便答了一句,紧跟着便冷笑道,“我也不可能变成你。我只知道,当初的李三郎虽然只是一个不得志的郡王,却始终心心念念关注时局,时时刻刻准备抓住每一个机会。可你现在成了太子,居然如此畏首畏尾!若你当初引兵入宫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么上官姑姑也未必会死,当然,你也未必会成功。尊贵的太子殿下,你不觉得在我面前装孤苦无助,实在是太过可笑了么?”
李隆基早就领教了凌波的直言不讳,此时听到这么一番毫不客气的话,他便站起身来,随手把渔竿一扔,旋即摇头失笑道:“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丝毫不留情面。你说得没错,我当然不是那么无助,对于天下万民来说,我是救社稷于水火之中的太子;对于朝臣来说,我是秉持孝道的太子。我拥有人望,就犹如当初的父皇那样。就是因为如此,我和父皇当初的处境也几乎一模一样。”
凌波没想到李隆基会用这个打比方,起初还有些愕然,可细细一想情况确实如此。见池边有一块青石,她便走上前去,用手拂去了上头的浮灰和落叶,旋即便坐了下来。见李隆基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长空,她便轻轻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