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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薛姨妈又羞又气,知道众人都已听在耳中,无可推诿,只哭道:&ldo;家门不幸。都是我那孽障儿子不知惜福,所以才有此报。&rdo;众人只得劝慰。宝钗也气得哭了,又不好回话对骂,只得扶了薛姨妈回房歇息,命同喜、同贵来捶腿抚背,委委屈屈的劝道:&ldo;香菱已经这样了,这几日里只怕有得忙呢。妈妈倘若再病了,可不是大饥荒?&rdo;

却说宝玉和岫烟正在潇湘馆里陪黛玉说话,问他为何将鹦鹉挂在院外。[6]黛玉笑道:&ldo;人在地上,尚想着漂洋过海,遍历山川大河;那鸟儿本来会飞,眼界原比人心更广,如今反被锁在笼中,想必更是不平。所以把他挂在院外,纵不能放飞,看得远一点也好。&rdo;不等宝、岫两个说话,紫鹃早在一旁接口笑道:&ldo;姑娘本来还想着要替他放生呢,说他生为鸟儿,不能远走高飞,倒被捉来锁在笼子里,教说人言,给人逗了这么多年闷子,也该放他好好自在飞一回了。后来还是我劝着姑娘,想那鸟儿自小剪了翅膀关在龙里,渴了有清泉水,饿了有香稻粒,[7]若放了他,只怕反倒不会独自过活了呢。外边的风风雨雨,冷热寒暑,那里是他受得了的?姑娘想想才罢了。&rdo;说得宝玉、岫烟都笑了。[8]

宝玉道:&ldo;这话说得有理。&lso;子非鱼,安知鱼之乐&rso;,子非鹦哥,安知鹦哥在笼中不乐呢?何况他能得你为主人,也就是鸟中至尊了。只怕你要他去,他也是不肯去的。&rdo;[9]黛玉道:&ldo;可又来了。你又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愿意守着我不去?&rdo;话说出口,方觉不妥,脸上顿时飞起红云,忙用帕子掩着口咳了几声,遮掩过去。紫鹃一边递上茶水,一边道:&ldo;说起这鹦哥,真比人都强,不仅能说会道,这些日子还长了一门大本领呢‐‐承姑娘教他,已经认得十几个字了。&rdo;[10]宝玉、岫烟都诧异道:&ldo;果然么?这可不成了精了?&rdo;便请紫鹃取下鹦哥笼来,演习给他们看。

原来宝玉为着方才岫烟的话耿耿于怀,却因黛玉在旁,生恐引动他同病相怜之叹,不便再谈,只说些闲话替他二人解闷。因见岫烟对鹦鹉好奇,便要凑他之兴,极力怂恿紫鹃取鹦鹉来演习。紫鹃笑着出去,果然放出鹦鹉,用包锦缠花架子提进来,又取了些字牌放在桌上,逗那鹦鹉衔取。鹦鹉初出笼来,不急认字,却在桌上蹦蹦跳跳了好一阵,[1]才从牌堆里叼出一张&ldo;日&rdo;字来,大声念道:&ldo;蓝田日暖玉生烟。&rdo;宝玉喜出望外,不禁笑道:&ldo;这鹦哥倒巧,不仅识字,还会串诗。&rdo;紫鹃道:&ldo;不仅会串诗,还会认人呢。你看他念的这句诗,三位的名字都在里面。&rdo;[2]宝玉、岫烟两个一想,果然是的,更觉稀奇。宝玉道:&ldo;我不信竟有这样神奇,叫他再认一张,看是什么?&rdo;

那鸟儿不肯衔牌,仍蹦跳着念道:&ldo;望帝春心托杜鹃。&rdo;岫烟笑道:&ldo;这回说的是紫鹃姐姐的名字。&rdo;宝玉道:&ldo;不仅因字成诗,还会因人而异,这鸟儿岂非通了神?&rdo;黛玉笑道:&ldo;你越说越玄了,什么花也成神、鸟也成神的。不过是我前儿才教了他这首《无题》,所以翻来覆去,就只会念这么几句,可巧各人的名字都在里面罢了。&rdo;宝玉、岫烟两个回念一想,果然是的,不禁都笑了。[3]

正欲抽牌再试,雪雁打起帘子道:&ldo;云姑娘来了。&rdo;果然湘云进来,却是来约黛玉一同送香菱去,[4]看见宝玉和岫烟,叹道:&ldo;原来你两个也在这里,刚才我们翠缕回来说,香菱已是死了大半了,云里雾里只管胡说,也没人听得懂。这会子过去,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见最后一面?&rdo;黛玉眼圈儿便红起来,忙命紫鹃取斗篷。宝玉怕他伤感太过,忙阻道:&ldo;你前儿已经去瞧过他,有多少话也都说完了。如今他那里人又多,气味又杂,你身上又不好,[5]就别去了。我代你去看他,也是一样的。&rdo;湘云也道:&ldo;这话说得不错。我本不该约你。&rdo;又问岫烟去不去。岫烟低头为难。宝玉知他是怕遇见薛蝌不便,替他说道:&ldo;不如你在这里陪陪林妹妹,我们两个去替你们说一声就是了。&rdo;岫烟点头。宝玉便同湘云匆匆去了。[6]

还未走近,已听见一个女人声音大呼小叫的隔墙骂着:[7]&ldo;一个丫头死了,也值得这么鬼哭狼嚎小题大做的。还说是钟鸣鼎食知书达礼的大家子呢,我当有什么了不起的规矩,原来是这么冠履颠倒,没上没下的。&rdo;宝玉蹙眉道:&ldo;这是谁这样泼悍无理。&rdo;湘云道:&ldo;还有那个?自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薛大奶奶了。我听翠缕说,已经骂了半日了,亏他也不嫌累得慌。&rdo;话音未落,忽听顶头一个焦雷,轰隆隆滚过,倒把宝、湘两个唬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乌云四合,叆叇沉凝,那天眨眼便黑了。一阵怪风平地卷起,打着旋儿如条乌龙直接到天上去。[8]两人俱心中栗栗,只觉山高的墙便如要塌下来也似,知道就要下雨,不敢耽搁,赶紧进了院子。

先见过薛姨妈。老年人经不起伤感激动,又受了气,只觉胸口发闷,正歪在榻上打盹,看见他两个来了,点头叹道:&ldo;多谢你们惦记。都在那屋里呢,过去坐坐就出来吧,久病的人,看别薰坏了你们。看见你姐姐,叫他也出来吧,忙了好半日了,茶也未喝一口。&rdo;[9]

宝玉应了,遂往香菱屋里来,却见宝钗并不在这里,又不知料理何事去了。倒是袭人和麝月两个都在,正同鸳鸯、素云、待书、莺儿等一干人围着哭呢,看他进来,都讶道:&ldo;你怎么也来了?&rdo;宝玉点点头,凑身上前,看那香菱双目微阖,面颊绯红,宛如熟睡,并不像是将死之人。因轻轻唤道:&ldo;香菱姐姐,是我,我们看你来了。&rdo;连唤几声,香菱纹丝不动。正要伸手去推,只听头上又是一阵焦雷,直震得屋梁窗棂咯啷啷乱响,[10]眼看着四周黑下来,连对面之人的面目轮廓也都不见,竟如满满一桶漆密不透风的灌下来,满屋里暗如地窖,伸手不见五指。

众丫环都惊惶吵嚷,袭人张着两手到处摸宝玉,急的哭了,宝玉大声道:&ldo;我在这儿。&rdo;又安抚众人:&ldo;不要怕,只是雷阵雨,大概有云遮了日头,就过去的。不要乱动,小心撞伤了。&rdo;湘云也帮着大声震压。正乱着,忽见一个人擎着盏青花宝莲灯走来,温声道:&ldo;别慌,只是打雷。&rdo;正是宝钗。

众人见了灯光,方镇定下来。接着云雾散去,屋里复又光明起来。宝玉又唤香菱,袭人便将手在鼻端试了一试,触手冰冷,一无气息,这才惊觉已经去了。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宝玉顿足道:&ldo;我竟未能同姑娘再说一句话。&rdo;便也哭起来。袭人怕他伤心伤身,且也怕下雨,硬拉他出来。宝玉虽不舍,无奈袭人苦劝,且宝钗也劝众人散开,好使薛蟠、薛蝌带人进来装殓,只得去了。临行数度回头,那香菱躺在席上,面目姣好,比生前更觉丰润有颜色,眉间一颗胭脂痣,滟红欲滴。宝玉看了,益发心恸神驰。

方出来院子,那雨已下来了,牛筋般粗细,筛豆般急密。幸好秋纹、翠缕两人打了伞来接,才不致淋湿。湘云叹道:&ldo;这那里是下雨,只怕是天漏了。&rdo;宝玉并不答言,只顾低头疾行,一路哭回怡红院来,躺在床上,竟不知身为何物,又在何处,忽忽如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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