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呀,陆老师和你关系好,他没和你说过吗,”小刘丢掉喝光的纸杯,“像我们组里咖最大的言元,他经纪人没跟,就带了一个助理,化妆师也是剧组聘的。这就裁掉许多人了,再加上导演亲力亲为,顺拍也没分ab组,几乎比正常剧组少了一半人。”
方栖宁无意瞥到左右各两个助理伺候着的男三号,和小刘对视一眼,各自撇开了脸。
闲谈莫论人非是生存基本准则,小刘迅速转移话题道:“陆老师怎么把你一个人撇下啦?”
“他去找剧组的编剧了。”方栖宁老实答道。
这个他是知道的,一般都是大编剧写好轮廓框架,手底下会带几个新入行的年轻人一起工作。陆岸极少跟组,跟组的大部分都是在剧组兼任其他工作,或者说有意学习的学生。
“这样啊,”小刘刚准备说什么,另个场务隔着老远催她过去,她吐了吐舌头,“不说啦,我去忙了,拜拜!”
不到下午四点,地面上映照的白光延伸地带还算宽裕。女孩利落起身,方栖宁的视线立即从她身上离开,借助年轻女孩身形的遮掩,追着鸭舌帽男子而去。
时间难追,方栖宁分秒必争地顺着墙体往前走,鸭舌帽男人也同样压低了帽子,往片场不起眼的角落奔去。
由于背景设定,取景地在一所废旧工厂,片场刻意制造出混乱的效果,头十个宽宽大大的纸箱摞在一起,布满了呛人的飞灰。
前面的男人脚步一顿,警惕地张望一番,又回过头往纸箱后面拐去。
方栖宁往后退了几步,从另一侧绕了过去,藏身于庞大的机械车床之后。他一点也不嫌地上脏,压低了脊背,蹑手蹑脚坐了下来。
鸭舌帽男人刚沿着后面的几架车床巡视了一圈,不料有人刚好打着时间差赶到他身后。他恍然不觉危险,倚在纸箱后面,一手扶着边缘的纸板,生怕颤颤巍巍的纸箱子砸下来将他埋在里面。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方栖宁飞速将手机调成静音,再一次试图辨认男人的面容。扁而长的帽檐死死卡住他的眼睛,依旧是半张脸,但距离比之前近了许多,唯一多了一条的信息就是——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脸皮沟壑丛生,夹杂着几粒黑黢黢的斑点,约莫五十来岁的模样。
“喂,对,仇先生,是我。”中年男人将嗓音压成一线,毕恭毕敬地和电话另一头的人问好。
——仇先生。
车床后的方栖宁抿紧了嘴唇,仇不是王张李陈那样的大姓氏,而据他所认识的,只有一个姓仇的人。
“我在外地跟剧组,刚刚在组里看到一个人长得非常像方二少。啊?百分之八十确定,我没敢凑近看,好的好的,我确认之后再给您回复。”
男人挂断电话,四下张望后猫着腰往前走,握在掌心的手机还没来及放回口袋,忽然间从手中脱落。
他立刻转过身怒目而视:“谁!”
方栖宁单手扯下他头上的帽子,阴森森的眼神对上中年男人愠怒的神情。屏幕尚未自动锁定,他准确地按开通话记录,列在最上方的一条显示着“仇特助,通话时长51秒”。
“李叔,你看我是谁?”方栖宁平静地看着他家过去的佣人,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推搡,他已经提前扼住了中年男人的脖颈。
老李膝盖发软,两腿打滑,眼睛上下挪动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是先看方栖宁愈发瘦削成熟的脸,还是他手里头攥着的手机屏幕。
“方……表少爷,您怎么会在这儿,几年没见到您了,过得还好吧?”
休息十五分钟限时到期,导演蕴着压抑不满的cut声频频响起,总归比先前的频率要渐少许多。剧组重新运作起来,暂时没有人注意到高高堆起的纸箱后立了两个狭路相逢的旧相识。
方栖宁按着他以前在家里那种人畜无害的模样笑了一下,学着兄长将陡然升起的怒意压下去,客客气气地答道:“还不错,你呢?怎么到片场来了?”
他一边用着十二分的劲扼住人家的喉咙,一边云淡风轻地叙起了旧,老李额上渗出几滴冷汗,腆着脸咧开嘴笑道:“总得继续找个活干,托了亲戚在剧组给我找了个场务的杂活,每天划线清场,也没什么别的事。”
“哦,”方栖宁扬起了右手,将手机屏幕对着他的脸凑了过去,停在眼球前一公分的距离,“仇剑平,你亲戚?”
仇剑平三个字一出,老李绷着的面皮再也撑不住了,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干哭道:“表少爷,当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宅子也被收去了,那批年轻人还能再去寻别的事做,我们几个在方宅做惯了的老家伙都慌神了。”
方栖宁不为所动,嘴唇一张一合,“继续说。”
老李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滴浑浊的眼泪来,“仇先生找到我头上,跟我讲能给我安排个好的去处,条件是如果哪天看到表少爷,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他。我没有办法啊,仇先生我是知道的,我当他是为了帮衬故人,表少爷你可千万别误会了啊!”
“不错,”方栖宁平心静气道,“你现在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你找到我了。”
他猛地松开左手,五十多岁的老李乍一遭此对待,双膝一软,顺着后头垒起来的纸箱子滑落到地上,迎风咳嗽带出了几滴眼泪,同他先前哭出来的那一滴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