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龄愈大则愈为惜命,五十来岁的盛连江前些日子才中了一枪,听见奚路的问题先是惊讶地大张着嘴,待到呼吸愈发困难,他才终于松口。
方齐瑞没说话,静静坐在车座上,每一根神经都在绝望中颤抖,一次次坍塌后汇聚成一个念头。
——原来他一直赖以生存的支柱,从一开始就已经融成了一堆废屑。
“小二,”方齐瑞看着他,就像看着毕生最后珍视的东西,轻声说,“你看到的u盘是真实存在过的,但是在三年前就已经被他们找到,并且销毁了。”
“盛连江亲自看着晶片烧毁,里面的内容已经不可考了,他只说是孟秋华工作上的一部分私密文件。至于其他的,问不出来太多了。”
最后一环也扣上了。
方栖宁听他一言豁然开朗,迅速从头开始梳理一遍。u盘从头到尾都是齐曼容用来掩饰的幌子,或许她还在其中留下了别的提示,但其早就随着晶片销毁而灰飞烟灭。孟秋华正是因为不知道齐曼容的底牌,才发疯般赶尽杀绝,将方家摔到谷底。
至于真正让他担忧挂心的东西,极有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度过了数十个日夜,阴差阳错到了谢乔手中,而今幸运地物归原主。
她的死亡,既是解脱,也是为两个孩子争取远离纷扰的机会。
方栖宁古怪的沉默在方齐瑞看来很正常,刚从手下那儿得到回复时,他也是一样失望痛苦。兄长的本能让方齐瑞强撑起了精神,手掌轻轻拂过弟弟的额头,“你也冷静一点,我先送你回去。”
“哥,”方栖宁从思考中回过神,攥住了他皓白的手腕,亮晶晶的眸子里蕴着他看不懂的喜悦,“开车,我慢慢和你说。”
方齐瑞当他是嘴硬,收回苦涩的眼神。好在一路绿灯,晚间的道路顺畅无阻,他很快载着方栖宁回到了小区。
陆岸尚未换下外出赴宴的厚厚大衣,打开门的瞬间表情凝滞了一下,而后恢复如常,将两人迎了进来。
这算是戳破画皮之后陆岸与方齐瑞的第一次见面,但方栖宁并没有打算给他们闲聊叙话的时间。他进屋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把卧室床头的笔电拿过来,神情介于冲动与忍耐之间,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激动,第二次顺利读取了存储卡里面的内容。
方栖宁单手扶着电脑屏幕边缘,在按下播放键前缓缓抽了一口气,然后从两人中间的位置退出去。
他用气音轻轻说了一句:“你们看吧。”
十五分钟的视频,一共三页的文档,看完这两样东西耗费的时间并不长。他不声不响地将谜底拆了出来,在场两人的神色皆是复杂难言。方栖宁紧接着把他拿到存储卡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又说出了谢乔留下的音频里对他的交代。
离开方栖宁的住所前,方齐瑞微微笑了起来。
“那就,后天见。”
……
举办寿宴的地方是孟秋华长子参与投资的一家星级酒店,装修风格大气豁然,酒店整体占地面积也是本市数一数二。
孟秋华秉持着他固有的一套观念,自己长居的房子总共才两百平左右,想要用来办一场宴会是显然是不够的。不过现在这么安排正合他意,他是很不乐意让一堆亲疏远近不定的人一窝蜂涌到家里去的。
一周前酒店的排班表尘埃落定,并提前三天宣布十二月六日当天谢绝一切没有拿到邀请函的宾客。总而言之,为了孟秋华的六十大寿,他的几个儿女是做足了事前准备,甚至还互相较劲,争先伺候好父亲这尊笑面佛。
孟明奕派人从南城找到钟遥的老家,结局无一例外是杳无音讯。他沉下怒意,在另一个情人的服侍下穿好西服,抢在兄姊之前抵达了酒店。
统一着白衬衫黑领结的侍应生忙着布置酒会现场,孟明奕背着手在酒店上下转了一圈,提前订购的多层蛋糕在服务生的小心保护下挪进场地,戴着口罩高帽的厨师围着烤箱转悠。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孟明奕满意地返回宴厅,压根没有注意到宽敞的厨房里有一个原本不属于这座酒店的人,悄悄替换了一名西点帮工的位置。
杂物间里,方栖宁迅速脱下深色外套,露出里面与侍应生并无区别的白色衬衣,明目张胆地混进了侍应生行列之中。
而他的目的并不止于此,而是顺着大流在楼梯间里走动,低垂着头颅,摄像头无法在众多相似打扮的人士之内辨认出他的不同。
专供弱电间值班人员使用的饮水机里加了一定剂量的呋塞米,没有什么副作用,最大的功效是利尿。方栖宁在洗手间里待了十分钟左右,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就从外面传来,他藏身隔间的隔壁冒出一阵阵水声。
三分钟之后,方栖宁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白衬衫外添上了蓝色工装外套,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了弱电间。
大约十来平米的房间,接了遍地的电缆,霎时间消控和监控尽在方栖宁的掌握之中。他俯下|身拨弄了几下缠绕在一起的电缆,还找到了控制广播的几根电线。
应急广播一般不归弱电间控制,不过日常广播就已经够用了,它控制着整座酒店的背景音响,能算作是小型的声控室。
方栖宁摸了摸蓝牙耳机,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静静地坐在了柔软的座椅上。
宾客陆续到场,孟秋华两鬓斑白,精神抖擞,在特助和子女的簇拥下占据了视线中心,在场上是绝对的焦点。不过也不奇怪,他原本就是这场宴会的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