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法杖,转身往天王殿去。
天边红云翻滚,潮湿的风,将他洁净袈裟捧起。她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喊:&ldo;和尚,你记着,我的名字是小青,没错,是孽障,是法海你不可逾越的孽障!&rdo;
她信誓旦旦,终于赢回一程。
最终,最终章最教人心痛。
临安城破,金山寺乌云集聚,她心中一痛,即刻便要化了原形飞去。素贞却一把将她拉住,恨恨道:&ldo;小青,不值得。&rdo;
她挣脱开,摇头说:&ldo;姐姐,生不能同寝,死同穴。&rdo;
语毕,青影无踪。
血,临安府生灵涂炭。
百年来,再次踏入金山寺,却是他圆寂之时。
生离死别,人间痛楚,全然经历,也不枉红尘跋涉。
金山寺,大雄宝殿。她默然穿过,正位释迦牟尼佛,药师佛,阿弥陀,十八罗汉,五十六天尊,阿弥陀佛,西天众佛,今日她便要葬身此处,可有一位闲来将她度化。
笑,仰天长笑。
穿过大雄宝殿,一丛丛光溜溜头颅一圈圈围坐,正中一座木塔,塔中一人鲜红袈裟,盘腿莲坐,双手金刚印,垂目不言。
和尚们咪咪吗吗击着木鱼唱诵,她仰头看他,纹丝不动,额间金刚珠,隐隐有光。
他已不似从前,他满脸褶皱,一如风化的龟裂的大地,她妄想着伸手去,抚平岁月写下的,一道又一道伤痕。
&ldo;和尚……&rdo;
远远,他听见,却似入定,未有一丝一毫触动。
暮色四合,晚风吹动白眉银须‐‐他已老,初见那日,那一尊怒目金刚终于老去,终于。
塔下一老和尚道:&ldo;点火。&rdo;
和尚们的木鱼敲得更响,一声一声高念着模糊字句。
她远远站着,眼睁睁看那火苗癫狂上窜,快了,快了。
她上前去,那些个老和尚便来拦她,却换来她轻蔑的笑。一把扯落了翠绿色杉子,雪嫩的肌肤敞露无遗,和尚们统统避开,口念佛语,让出一道宽敞路径。
又丢开了肚兜亵裤,她本是无牵无挂一条青蛇,如何来,如何去,人间繁琐,何苦忍受。
她爬上木塔,火已燃上他袈裟袍角,她伸开手,抱紧了他,&ldo;和尚,你可还记得我?&rdo;
他依旧闭着眼,却开口,叹息,&ldo;孽障啊,你这是何苦?&rdo;
她笑,银铃般脆响,&ldo;和尚,我来守着你过奈何桥,孟婆汤要喝得一滴不剩,上阎王殿同判官争,下辈子再不许你当和尚。&rdo;
他不语,他眼角湿润。
又听她说:&ldo;下辈子,我定要早早将你勾引,入我魔障,爱我至死,免我如此生苦恋,寻寻觅觅,不见出口。&rdo;
&ldo;下辈子,我再不做最先爱上的那一个。&rdo;
&ldo;下辈子,你定要遇见我。&rdo;
絮絮叨叨,她说许多,许许多多,千万年来有情人未曾说尽的话语,而他一直沉默,沉默坚守,却又一滴滴泪,落在她赤裸的胸腔,一滴滴火焰般烧进她心里。
默默,缠绵,直至化作了灰烬,一捧灰,分不清彼此。
生不能同寝,死同穴。
他最终仍是清晰听见,她在耳边,轻轻说,&ldo;和尚,我爱你。&rdo;这一句在心中摆荡,死时缭绕。
苦,苦不堪言。
小青对素贞说,&ldo;我从未后悔相遇,今生不能相守,便期待来世,下一世,再下一世,总有一天如你与许仙一般偶然却又绝对地相遇。&rdo;
未央
大懵仔扑通扑通扇尾巴,一双死鱼眼被掐得翻白,鱼鳃迟迟不动。另一缸里,泥猛一多半翻了白肚,死沉沉一堆又一堆浮尸,稀稀拉拉如晚间市场里吊丧似的哭丧一张老脸的海味老板。
老婶子啐一口痰,絮叨叨骂,&ldo;辛辛苦苦又作赔本生意,日头还没下去,市场鬼影没有。那死鬼又不知去那里赌钱,镇日里不见踪影。儿子嫌鱼腥,十五岁退学宁可满大街乱混,也不来接这卖鱼摊子。&rdo;
&ldo;我是苦命人哟,苦命人!‐‐哟,吴老官来看看,我这大花尾最最新鲜。&rdo;抄手下去,死掐着那一尾半死不活赔钱货,狠狠往秃头老官儿眼前一放,调高了音调,一口子咸腥,讨价还价,说起话来心肝儿疼,&ldo;成成成,你看马上收市,当今天最后一笔生意,就这个价卖你。哎,老官儿,剖肚不?杂碎要不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