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珏经过玄龙点拨,立时也会意了,赶紧打出邻居的名号:&ldo;城主吩咐我来这里等他们,顺便寻十九年前的一位故人,我那位朋友说只记得故人名字中带个&lso;凤&rso;字,不知道您可有印象?&rdo;
&ldo;凤字?&rdo;嬷嬷们乐呵呵的,赶着过来巴结:&ldo;凤字辈的人都不多,咱们这儿也都归档了每年上报朝廷,既然是城主的朋友,那便请二位不嫌弃咱们的招待,去雅间等等,老身这便为二位呈上名册。&rdo;
&ldo;不了,他一个人呆在这便好,我出去一趟。&rdo;玄龙忽然道。
他松开了一直牵着花珏的手。花珏转头向他看去,恍惚间觉得玄龙周身的气质变了,变得冷硬而犀利,仿佛蛰藏在阴影中的寒刃终于出鞘。但这样的感觉只一瞬便消失了,玄龙很平静,看见他望过来,温柔地勾起了嘴角。
窗外风起,吹得灯笼一下一下地撞在蜜油木的梁板上,发出咔哒的响声。
花珏停下脚步。玄龙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ldo;忘了点东西,我回家拿一趟。&rdo;
花珏问:&ldo;什么东西?&rdo;
玄龙停顿了片刻:&ldo;嗯……出门时我给那只嘴碎鹦鹉扣的是一个铜碗,不透气,它大约要被憋死了。&rdo;
花珏一听,有些傻眼:&ldo;怎么会这样?你不是闹着玩的么?&rdo;
玄龙歉然一笑,再摸了摸他的头:&ldo;所以我先回去一趟,你乖乖等着我,别的地方都不要去。&rdo;
说着,他趁着四下无人,开了窗便跳了出去。花珏按着窗户往外看去,看见玄龙直接化了龙形,像一枚颀长隐蔽的旗帜,随风猎猎离开,转眼便消失在了云层之上。
他不知道的是,没涅槃的凤凰本身就死过一次,是死灵,并不需要呼吸。玄龙胡乱编了个理由诓过了花珏,直接往他们家中飞了过去。风雨变向,将整个城南缓慢笼罩。
他和花珏的小庭院中,一只胖头狸花猫被比他小了几十倍的小鸟按了在地上,小肥鸟的爪子尖利,指甲已经陷入了它的肚腹皮肉,正要往它的内脏掏去。肥猫痛得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险些便要命丧黄泉。只是还差半分时,周围一片寂静,什么声响都没有,小鸟却突然惊动得跳了一下,放过了花大宝,转而充满戒备地竖起浑身的羽毛。
这个时候,它的样子与展现在花珏面前的已经截然不同:虽然仍是小小的、肥嘟嘟的一团,但它双眼变红,瞳仁边缘现出暗灰色,指甲变长,骨骼像是要冲破这幅小小的躯体一样发出咔擦咔擦的裂响。
与此同时,黑龙从天而降,掀起狂风,立在院门口与他冷冷地对峙。
玄龙用爪子轻轻地接过花大宝,将它护在自己肚皮底下,冷笑了一声:&ldo;我在碗中设下的结界镇不住你,你果然有问题。&rdo;
&ldo;镇不镇得住,有什么关系?&rdo;小鸟的声音也冷冷的:&ldo;不就是坠了魔道么,说得好像没见过似的,这事你不是最清楚了?&rdo;
说着,一截带血的骨骼从它体内破出,陡然撕裂了它的身体。凤凰凭空暴涨了几百倍的身量,挥动翅膀卷起苍白的鬼火,往天空中冲去。玄龙低吼一声,也追了上去,召来世间的狂风与雨水,飞快地窜上了深空中。黑龙带着无与伦比的、绝对的力量与权威,直面凤凰所驾驭的参天火焰。
现在展现在他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凤凰:身长百尺,尾如坠云,那种令人震撼的美超越了世间一切活着的东西。只是那火焰苍白而没有温度,是鬼火,雨水浇不灭,只能任其在身躯上肆虐,烧出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ldo;没有必要,不过是一只猫而已。说起来,你我本该结缘双|修,龙合该与凤凰在一起,而不是和一个随时会死翘翘的病秧子凡人在一起。&rdo;
&ldo;他们都是我的家人。&rdo;玄龙道,&ldo;敢伤害他们的,不管是人是妖是魔是鬼,我都会追杀到底。&rdo;
凤凰发出了凄厉的嘲笑声:&ldo;你还真是重情重义……你为什么不用魔的力量跟我打呢?你难道不知道,你在正常的情况下,是挡不住一只坠了魔道的凤凰的么?&rdo;
玄龙的眼神始终是清楚镇静的,黑的地方如同深潭,白的地方亮如溪湍。
他道:&ldo;我不需要。&rdo;
紧接着,龙啸凤鸣,厮杀再起。
江陵乐坊中,花珏独自坐在温暖的雅间里,仔细翻找着成沓的名册。官批名册上面的内容十分繁琐,看得他眼睛都要花了,但他确定,十九年前的名册全本几百多页,他都一一翻找过了,却并没有&ldo;凤篁&rdo;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头牌之名挂在欢馆顶层的走廊中,也存在于各个小倌的口头传说里。但为什么找不到他的档案?
花珏将书籍归位放好,出去询问道:&ldo;一个人的官印档案,有没有可能不见了?&rdo;
&ldo;公子这话说得,咱们这里看管严密,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rdo;老嬷嬷游走在这层楼中挑窗帘,漫不经心地答道:&ldo;若是被赎出去的时候,家中有父母,便要父母签字画押,再由买他的那位爷签一回字,这便没了。要送去见官的东西,谁敢做手脚呢?公子再找找看罢,想必是有错漏。&rdo;
花珏再询问了一番,得知欢馆这批掌事的嬷嬷中,无一人还晓得十九年前的事情。二十年来头牌一换一茬新,嬷嬷们也早就换了好几批。
这么长的时间里,不知还有多少当年的人能剩下。
花珏决定等玄龙回来,与他一起再问问那些个小倌,看看能不能要到一些别的说法。他这么想的时候,忽而听见窗外响过一声闷雷,后面跟着一道照亮了整个房间的闪电。
他扑到窗前去,果然看见城南上空聚了一大团乌云,电闪雷鸣,不知道是不是在下暴雨。这事奇怪也便奇怪在这里,除了那片地方,江陵其他的地方都十分安稳,一点也看不出有要落雨的迹象。
花珏心下一阵紧张,不知道玄龙背着他又遇见了什么事,于是赶紧咚咚咚地跑下了楼,胡乱往停在门口的一个车夫怀里塞了几把银子:&ldo;去城南,城主府,劳驾您快些。&rdo;
这回这个马车夫却不再像他上回遇到的那样风风火火,只慢吞吞地驾了马往那边走,很不耐烦他的催促。跨越半个江陵城的路途,花珏等得心都要凉了,眼看着快到地方时,车夫竟然还不走了,只道:&ldo;泥泞了,我没准备雨蓬,这马鞍还是新买的呢。&rdo;
花珏刚刚将身上所有的钱都递了出去,没办法加钱,只能跳下车自己往家中跑。他没有注意到,雨水里夹带着细小的、幽蓝色的光芒,那是鬼火。到了地方,他仰头看去,隐约望见了乌云中隐藏的两道影子,一道白,一道是玄色。
他看了一会儿,叫喊了一番,上面的缠斗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支笔,飞快地往随身携带的&ldo;破&rdo;符上添了凤凰的名字,咬咬牙割破手指,往上面滴了一滴血,而后抛了出去。
风声振振,深空中喧闹翻腾的声音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