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忙让宫人们围着榻一字儿排开,个个举着灯站在旁边,仇老儿又要了盆温热水,把獾郎肚脐眼清理干净了,又打着旋儿,轻轻帮他揉肚子。獾郎哭着睡着后,他却又把孩子翻过来,在上头施针。
一时施针完毕,仇老儿这才站起来,擦了把汗,道:“虽说秋冻春捂,屋里也太暖和了些。岂不闻‘若要小儿安、三分饥和寒’?”
郑夫人看着从獾郎肚脐里取出来的东西发怔,闻言强笑了笑,请人上茶来,道:“老先生说得是,昨晚上碰到孩子烧起来,这才把屋里熏暖和了。据老先生看来,孩子现在情形如何?”
仇老儿道:“既知道下的是什么毒,怎么下的毒,便好解了。等小郎君醒了,把这颗百消解毒丸喂下去,只要明儿把拉稀止住了,再调理一段时日,可保无虞。”
郑夫人听到下毒二字,眼底滴血,强忍着心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家里几个医士,都是白吃干饭的!幸得老先生出手救我孩儿,真不知要怎么感谢才好!”
仇老儿倒也不居功,道:“夫人言重了。这也是我与贵郎君有缘,合该着小郎君病好。若是别的病症,小老儿断然不能如此肯定,恰好我前几月才治过一个孩儿,和贵郎君症状一模一样。也是有人下毒,朝孩子肚脐眼里塞了颗朱砂。幸喜那时天热,一撩衣服就看见了。如今天冷,衣服穿得厚,贵府里常来的医士们想不到这上头来,也情有可原。”
郑夫人便命人把仇老儿请去旁边房里,好茶好饭地伺候着,只不放人回家去。她自己则把那粒朱砂抱在帕中,交给身边得用宫人,厉声道:“把这个差点儿要了獾儿的命的东西,送去给皇上和太后看看。才多大点孩子,还是在宫里!他们就敢动手!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
宫人忙拿了帕子去了。郑夫人面寒如铁,看着屋外黑夜,半天才又转回来,对守在榻边的贺言春轻声道:“今儿多亏了你。你也累了一天,先去歇会儿罢。”
贺言春虽是一天一夜没合眼,却毫无困意,闻言只摇了摇头,郑玉儿便在他旁边坐下,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我起初还防备着他们,日子过得久了,便大意了。若那日我不是忙着别的事,亲自跟着去了,哪会容他们有下手的机会?我的孩儿怎会受这种苦楚?”
贺言春握住了她的手,道:“阿姊,勿要自责。谁能想得到,竟会有人对一个小孩子下毒?以后咱们处处小心点便是了。”
郑玉儿两眼又沁上泪来,却淡淡笑了笑,道:“我起初也只是疑心,并无下毒的实据,--太医们嘴里又没一句实话!如今既有了实打实的证据,又怎会让他们还有第二次机会?”
贺言春看着阿姊,又看了看榻上的獾郎,没再说话。
当晚延寿宫中,郑夫人居所处灯光亮了一夜。同样灯火不熄的,还有太后寝宫。太后拿着郑夫人送过来的朱砂,夜审宫人,杖毙了五六人,还有两个服毒自尽,到底也没招出是谁人所使。皇帝那边,则从太医院入手,彻查了一番,这一查,把皇后牵扯了进来,有小医童捱不住打,招出曾见过皇后宫人向太医行贿。一行人又连夜去皇后宫中查抄,竟从皇后房里抄出好几个草扎的小人,上头扎满了针,写着獾郎生辰年月。
东西送到皇帝面前后,皇帝气得手直抖,当场命人把皇后关押起来,要廷尉府来人彻查皇后大行巫诅一案。第二日大长公主得到消息,进宫来求情,皇帝也不给她脸,把东西摔给她看,又当面召了宗正令来,商议着要废后。
大长公主如今势力日渐衰微,女儿又被查着实据,无法可想,只得断臂求生,说自己对巫诅一事全不知情。几天后,废后一事,经朝议已成定局。皇后在冷宫中听说这消息后,大吵大闹,把嗓子都喊劈了,最后趁人不备,解下裤带上吊自杀。皇帝恨毒了她,死后非但不许她葬入皇家陵园,也不许娘家人来收尸,只让人用一领旧席卷了,埋到不知哪个乱坟岗去了。
春四月,皇长子终于病愈。年满一岁时,按大夏习俗,被宗正府赐了大名,名为李准,并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同日,郑夫人母凭子贵,亦被册封为皇后。郑家老小均有封赏。其中郑孟卿被提拨为太仆府中丞,贺言春则是一纸调令,去西郊新组建不久的骑兵营,做了大夏最年轻的一位骑都尉。
第七十八章入兵营
方犁从颖阳回到京城时,已经是这一年的春末。他进京城的那天下午,在回家路上听到街巷间有小儿唱着一首童谣:“生男不必心欢喜,生女不用心悲戚。试看郑家女,一人飞仙,仙及犬鸡……”
六儿也听到了,忙惊惊乍乍地道:“三郎,‘郑家女’说的莫非是春儿的阿姊?这么说咱们在路上听到的消息是真的罗?言春家真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方犁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见墩儿和百里都看着自己,他才惊醒过来,笑了笑道:“满城都传唱开了,可见错不了。”
六儿不由啧啧有声地道:“天哪天哪!早几年前,咱们在路上捡着言春时,谁会想到有遭一日,他阿姊会当皇后、外甥会成太子?这回言春可成了正正经经的国舅爷了!”
墩儿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人家成了皇亲国戚,你还言春长言春短的,也不晓得改改口!”
六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改口做什么?叫他国舅爷?贺统领?依我看,我愿意喊,他也未必愿意应!春儿是个仁义人,就算做了再大的官,跟我们也不会生分。是吧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