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几人并未走远,听到动静,纷纷聚拢过来,俱是欢喜异常,各自七嘴八舌朝下面一阵乱喊,又商议着怎么下去救人。小殷和方犁又扒在崖边一块石头上朝下探望,方犁大喊道:“言春,你受伤没有?伤重不重?”
下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腿伤了。”
方犁见他过了好半天才肯说自己受伤,便知道他不想让自己担心。想到这人不定伤成什么样儿,心中更痛。这时就见小殷也是满脸心疼,泪眼涟涟地朝下头喊道:“都尉啊,要是疼得厉害,您就喊两声,别强忍着!我马上就下来接您了!千万别乱动!小心掉下去!千万别急,一会儿就好了啊……”
方犁见他这罗嗦劲儿,跟胡安有一比,不由又有些好笑。转头吩咐牛儿去山下拿绳索,怕贺言春伤得重,想了想又让他把结实被单也拿一床上来。牛儿忙忙地去了。
心急如焚地等了小半时辰,山下终于有人把绳索和被单都送上来了。小殷自告奋勇地要下崖去救他家都尉,几人商议一番后,便把两根绳索的一端都系到崖顶一棵树上,一根绳子上绑着小殷,另一根由他原牵着带下去。条汉子提着绳索,一点点往下放。小殷边往下探,边喊都尉,渐渐没入崖边树丛中,悉悉索索过了好一阵,才忽然在下头喊了声都尉。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知道这是找着了人。
且说小殷在下头见着贺言春时,就见自家都尉形容狼狈地倚在一块凸出来的岩石上,衣服挂得稀烂,脸上手上都是血,嘴里只剩一丝两气,肯定除了腿还伤了别处。小殷顿时就止不住要掉眼泪,一想到都尉是为救自己才遭这种罪,心里就直哆嗦。
贺言春本来又疼又疲惫,快喘不上来气了,见小殷一边把身上的绳子往下解,一边吸溜鼻子,又有点好笑,想逗逗他,便道:“有吃的吗?”
小殷一惊,抬头看他,结巴道:“啊?吃的?没……没带……”
贺言春小小叹了口气,道:“哎……,饿呀!”
他是真饿了,小殷听了,心里却异常欢喜。都尉还惦记着吃,估计伤情重不至死罢。他一边把贺言春用被单裹起来,一边愧疚地安慰他道:“都尉,等咱们上去了,这就到陈家庄吃饭去!到时想吃啥,就让他们给做啥!只要不是人肉,山珍海味我都给您弄来!您先别着急啊都尉……”
他照方犁先前教的,先把被单裹住贺言春,又用绳子把被单几只角牢牢系好,拿另一根绳子在他身上绕了几圈,确保万无一失了,才朝上喊道:“拉!慢一点,小心撞到石头上!”
崖顶的人便一起发力,把绳索慢慢往上收,方犁在旁指挥,生怕磕着碰着他了。贺言春半卧在被单里,晃晃悠悠往上升,心里一点也不怕,听着方犁的喊声,便觉得安定。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枝叶散去,忽然到了崖顶,石头旁现出几张脸,看他上来了,个个脸上都满是关切欣喜。
贺言春一眼就叨住方犁了。就见御赐的绣衣使成了个泥衣使,白脸上布着一道道黑泥,脸上犹有泪痕,头发也乱蓬蓬的,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可见这一夜也熬得极是辛苦。他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当时不该逞能,悄悄儿溜走,带了小殷去找方犁他们,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等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拉上崖顶,方犁立刻凑过来,摸他额上,并未发热,这才略略放下一点心,又凑在他耳边道:“除了腿,还伤了哪里?”
贺言春忙朝他微微地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困。挂在石头上一夜没敢合眼,怕睡着了掉下去。”
方犁眼一热,忙强忍住,道:“那就睡吧!别操心了,这儿有我呢。”
贺言春疲倦已极,便当真合了眼,先还听着周围一片营营嗡嗡的说话声,后来便恍惚起来,当真睡着了。连自己是怎么被抬下山的都不晓得。等他生生疼醒过来,人已经在陈家庄了。
睁眼看时,就见一个医士正为他接腿骨,旁边有个小厮帮忙。小殷则拿着热毛巾为他擦脸。见他醒了,忙道:“都尉,疼得厉害么?要不咬块毛巾在嘴里?”
贺言春摇摇头,专心忍疼。方犁和徐久正在门口悄声商议事情,听到动静,也都忙忙地过来了。方犁顾不得别的,上去攥住了贺言春的一只手,徐久见他疼得脸色发白,也忙责备道:“哎哟你可轻些!看把人疼得!”
那医士是个五旬老者,闻言道:“大人,接骨时谁不是疼得鬼哭狼嚎?忍得过去,往后照样骑马蹴鞠;忍不过去,以后便要一脚长一脚短了。”
贺言春心里一惊,忙朝他笑笑,道:“无妨!这点疼我还受得住。你只管接!”
那医士便专心正骨,后来把两手在他腿上一掰,就听喀地一声轻响,方犁手都抖了,反是贺言春把他手握住了。骨头正好后,医士又和小厮搭手,拿木板把腿两边夹好,包扎妥当了,见贺言春一声没吭,也敬他是条好汉,道:“老李接了这么多年的骨,不曾碰到这般硬气的小儿郎!好生休养着,几个月后,我保你腿脚和从前一样!”
徐久听了,心里这才也松了口气。他悬了一夜心,尤其早上看到贺言春满身是血抬下来时,差点连腿都软了。--这可是皇后的亲兄弟、圣眷正浓的国舅爷啊!皇上这回派贺言春来,固然是为了护送他们。可要是真为了保护他,把小舅子折在了这里,那他这辈子还有什么脸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