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丞相等人在旁听了,见皇上隐隐有影射自己用人不察之意,赶忙也出言附和。方犁只得磕头谢恩。皇帝又温言勉励了一番,让他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了想法,只管放手去做。方犁面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心里却想,能当上一方郡守的地方大员,谁不是跟京城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御史长史的位置,只怕日后凶险着呢!
等议完了事出宫,方犁一边同过来道贺的诸位大人打招呼,一边往外走。他心里也明白,这番能入皇帝青目,恐怕主要还是因为他出身没什么根基,与京城公卿世家们没什么瓜葛。--若一定要说的话,恐怕也只跟平虏侯有所瓜葛。偏巧平虏侯又是皇帝一手重用提拨起来的人。--所以如此看来,皇帝这回是把他也当成自己人了。
既然已经坐上这位置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今之计,顶要紧的是会同新上任的御史丞,把十三部刺史的人选逐一定下来。方犁暗暗谋划了一路,不觉马车停了,原来已经到家。胡安出来接着,伺候他洗了手脸,直到他进房坐下了,才悄悄道:“三郎,墩儿回来了。可要见他?”
方犁闻言一喜,忙让他传墩儿进来。胡安去了片刻,果然把墩儿带来了。主仆俩大半年未见面,咋见之下都有些激动,墩儿要跪下磕头,被方犁拉住了,道:“讲这些虚礼做甚!来坐下!怎么样?你和大郎去了清水镇上么?路上可还顺利?”
原来去年墩儿和郭韩离京之后,方犁为防泄露郭韩踪迹,特意嘱咐墩儿,让他们不必写书信回来。后来方犁奉旨去了江淮,双方更是音讯不闻。这时墩儿见问,忙先把手里提着的一包糕儿放在桌上,道:“这是打清水镇上带回来的。三郎、胡爷爷你们尝尝,我记得当年三郎在那里住着,还特意去买过两回,也不晓得现在还喜欢么……”
方犁失笑,道:“大老远的,难为你还记得给我带糕儿!快给我说说,你们去那里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墩儿将糕点放下,道:“回三郎话,去年我带郭大郎往清水镇上去,幸喜一路太平无事。到地方上后,伍爷已经托人把那荒宅买下来了,又运了砖石木料准备重新建屋。大郎去看了那地方后,也欢喜得很,说是块风水上佳的宝地,自己亲自盯着人修的房。修的时候,还照着原来那地形,原来宅里那水渠和池塘也都留着。如今新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又宽敞又幽静,三郎几时得了空,也过去看看才好!”
方犁听了,大为兴奋,拉着墩儿问了许多细节。期间胡安见天晚了,叫人端上饭菜来,三人一边吃一边接着聊,墩儿又道:“那年我们带商队从清水镇上走,结交过一个叫刘四的泼皮,三郎可还记得?”
方犁对这人依稀还有印象,忙点头道:“那人如今还在清水镇么?怎样了?”
墩儿笑道:“那刘四今非昔比,清水镇上一半铺面都是他的,走在路上好不威风,听说连官府都怕他!谁想咱们大郎一去,刘四便栽了跟头。说起来,郭大郎端的是手段了得!他刚到不久,就去拜访了当地亭长。亭长也对他恭敬得不得了。两人联手设了计,说刘四在清水镇上大行巫祝之事,要告到官府去。刘四怕得不得了,连夜跑了。大郎就把刘四原来的铺面都盘下来,如今街上一半铺面成咱家的了。”
方犁听了,哭笑不得,低声喝道:“你叫他少作兴!我让他买地,他买什么商铺!让他隐居,他却抛头露面干这些勾当!若走漏了消息,叫人告到朝廷里来,可怎么是好?”
墩儿忙笑道:“三郎不消操心,大郎说了,铺儿也要买,田庄也要买。如今大郎跟那亭长相交甚契,正托他在附近买地呢,我进京的时候,已经打听了两户人家要去相看。而且,也不知他怎么跟人讲的,那亭长已是悄悄儿给他落了籍。还新取了个名儿,却是从了母姓,叫作罗韩。”
方犁这才放下心来,暗叹郭韩手段了得。见墩儿脸上晒得黝黑,想必路途十分辛劳,吃完饭,便赏了好些东西,打发他回去歇着。胡安看墩儿欢欢喜喜拿着东西走了,这才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脸色,道:“三郎,莫非咱们以后辞了官,也要去那清水镇上住去?”
方犁笑笑,靠在席上道:“先买了地放在那儿,还怕跑了不成?只是这话在人前切莫提起,皇上刚升了我的官儿呢,哪能就这么辞了呢?”
胡安察颜观色,觉得自家三郎升了官也并没有多少喜色,恐怕那官儿也不是好的,便小小叹了口气,道:“以前见识少,巴不得你当官,好光宗耀祖。如今才晓得这京城里官儿难当,行错一步,就要杀头咧!还是回家当个富家翁安逸……”
一边唠叨,一边收了饭菜碟儿走了。方犁听了,心里也暗暗叹息,想,你当富家翁那般好做么?若碰上刘四那种地头蛇,也难缠得紧。不过再难缠,也比京里这些弯弯绕绕的王公贵戚们好对付就是了。他一边想,一边把墩儿带来的糕点信手拆开了,拿起一块尝了尝,深觉味道一般,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年为什么会特意跑去买这糕儿吃。
后来洗漱上榻后,又从糕点想到了人,内心不由感慨万千:那年月夜,两个少年胆大包天去追贼,流落荒郊过了一夜。谁曾想缘份竟由此而起,往后九年间再不曾间断?--这一想,尤其让人心惊,当日情形历历如在眼前,然而掐指一算,竟已经过去了九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