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在他的私室内接见我。他仔细问我邓尼茨在普洛恩的司令部的情况、他的参谋人员的工作效率、那地方和南方的通讯联络以及邓尼茨的精神状态,等等。大概他正在遴选继承人的问题上作出决定。那时候夜里一点钟已过,我困倦得要死,可是他却精神抖擞,滔滔不绝地一直谈下去。他眼睛变得呆滞了,脸上颜色惨白,映出了青紫色的条斑。他坐在一张扶手椅里,伛偻着身体,左手里转动着一支粗短的铅笔。
他那双眼睛在眉毛底下向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说就在那一天,斯佩尔已经向他承认,说过去几个月里都在故意违反他的命令,不去进行破坏工作。&ldo;这件事你也有份,你要受到应有的惩罚。&rdo;他说这话时口气凶狠粗暴,又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在那令人难受的片刻,我猜想到这次是被召唤来枪决,因为我看见许多战友都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当时我怀疑斯佩尔是否还活着。接着,希特勒又说下去:&ldo;但是,我赦免了斯佩尔,因为他对德国有过一些功劳。我赦免了你,因为虽然你秉赋了那该死的坏种的劣性,虽然我一再看到你犯错误,但是总的说来,你还是一个忠诚的将领。&rdo;
这些话一扯开了头,希特勒就慷慨激昂地重复那些陈词滥调,责怪德国参谋人员打输了这场战争。他这人根本不会跟人交谈。他只会说一些独白,每逢人家提了他一句,他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演下去,像是一个话匣子打开了,又像是一个演员在表演一整套节目。因此,尽管他具有机灵的头脑,会说粗俗的笑话,然而正像一些回忆录中所描写的,你和他在一起时总会感到十分沉闷无聊。
他开头时着重指出,自从一九三九年起,我们就开始出卖他,欺骗他,拆他的台;此后他继续自言自语,十分详细地叙述了这场战争的整个过程,重复了他最喜欢对将领们发的那些牢骚:从勃劳希契和哈尔德谈到曼斯坦因和古德里安,所有这些倒霉的家伙都要为他所犯的错误承担罪责。要不是因为我们参谋人员工作无能,存心背叛,他那伟大的战略,像他所形容的那样,就不可能失败。凡是曾经在意见上发生分歧的问题,到后来证明他的见解都是正确的,将领们的想法都是错误的;入侵波兰,进攻法国,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命令在俄国境内死守,凭他那非凡的记忆力列举的所有次要的战术上的争论,以及随后遭到的挫折,直到这一次斯坦因纳的反攻。
那是我对&ldo;军事领袖希特勒&rdo;的最后印象‐‐一个狂想症患者,坐在俄国人的炮弹震撼着的柏林地下避弹室里,唠唠叨叨,第一千次解释:我们国家遭到这样的灾难只怪所有的人不好,单是他自己没错;他这位自始至终运筹帷幄的独裁者从来就没犯过一次错误。
在战后发现的那一份文件里,也就是在他最后立下的那一份遗嘱里,他责备犹太人不好。他愤慨地指责我们参谋人员。但是,直到最后一息,有一件事是完全明确的:他阿道夫-希特勒从来没犯过一次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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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192节一团焦烂的尸体字数:2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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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年累月的撰述,现在终于告一段落。我相信,通过军事分析,我对这个奇怪的历史人物的一些特点作出了应有的评价。一般追叙希特勒事迹的著作到后来都会出现自相矛盾的论点,这是因为描写&ldo;希特勒&rdo;的作者都把他当作同一个人。然而,实际上希特勒并不是同一个人。
早期的希特勒像我前面所描写的,无可否认,是&ldo;德国的灵魂&rdo;。他充分表现了我国人民的强烈愿望:要占有更优越的地位,要保持健康的德国文化,不受任何毒素的污染,包括亚洲的共产主义、西方的唯物主义以及弗里德里希-尼采指出的犹太教‐基督教道德观的虚弱与消极的方面。他的国内政策带来了繁荣与安定。他的外交政策折服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也就是最近战胜了我们的这些国家。他率领我们投入战争时,我们参谋人员曾提出警告来反对,因为我们根本没准备就绪,但是我国却赢得了辉煌的军事胜利。我承认;他在军事战略方面既敢冒险又会掌握时机。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
然而,后期的希特勒在斯大林格勒出生了。这是另一个人,是一个疯狂的怪物。随着此后遭到的挫折,越来越可以看出他是这样一个怪物:那个早期的希特勒的光辉消失了,他自己彩绘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具一个个脱落了,他终于堕落成为我最后在地堡中看到的那个精神沮丧、言语模糊的家伙了。
对这个人物作出我个人的最后评断时,我必须屏除军事历史学家批评人物时所抱的超然态度,倾吐几句出自一个军人心底的话。
他采取那种自裁的方式,暴露了他的本性。一个将军可以在一次战争结束时伏剑捐躯,一个船长可以随同他的船只葬身海底,但是一位国家元首就不同了。在祖国遭受最大苦难的时刻,他却放弃他的职守,把他的灾难和罪责留下来让他人去消除,枪杀了他的狗,毒死了他的情妇,向枪口去寻找忘川:难道这是一位国家元首在战争时期应做的事吗?那些为他辩护的人都管这种自杀叫作&ldo;罗马式的死&rdo;。其实这是一个癫狂懦夫的死。
拿破仑战败后,他表现出的那种作风不愧为一位国家元首。在过去二十年内,他也曾用鲜血染红了整个欧洲。然而,这时他面对着他的胜利者,接受了他们给他的判决,为法国洗清了他所犯的罪。他是一个军人。而希特勒就不是,尽管他喋喋不休地谈到自己在战壕中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