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想到是他”
坤沅是内侍,宣离为了方便他服侍拂羽,结界向来朝人开放,其实宣离多少察觉到一点坤沅的变化,只是琐事当头未来得及深想,也从没想过,这第一剑竟是来自最亲近的人。
没有拂羽的那些年岁里,宫里最初只有一个坤沅,小孩来来往往不知疲倦的奔忙着,心性单纯,脾气温顺,一晃就是这么些年。情谊当然在,只是结局惨淡,让人唏嘘,他脑子里一直记着坤沅最后回身的那一声喊,和他踉跄着要扑向自己的身影,唯一可惜的,便是他从一开始就站错了方向,也选错了人。
拂羽大约能理解坤沅的用意,从小便跟在自己主人身边,平和无虞那么些年,因为自己的出生,打破了本该一直平静的生活,宣离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自己受伤,他是宣离的仙侍,并不是自己的,所以当事态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他最先要的,便是护主。
他是个好下人,却这么些年都没摸清楚宣离的心思。
宣离靠在藤椅上,事情走到这一步,坤沅功不可没,然而坤沅再如何也不过一颗棋子,在他身后布棋的人,又是谁呢?
第84章
“你后背上的伤,也是因为我吧?”
话一旦起了头,那些藏在心里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东西便再也兜不住了,宣离隐瞒了拂羽太多东西,他被他藏在他的生活里,只能隔着一层膜去看这个世界,亲近却又不交心。
“也是坤沅告诉你的吧?”他看着云淡风轻,话音随着落地的梧桐叶消散在风里。
拂羽并未回答他,直接跳过了那些冗长的无意义的东西,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很疼吧?我看到那些伤口的时候,我感觉比伤在我身上都疼。”
他对其他的都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他疼不疼。
宣离侧过身看着拂羽,眉目深沉而又温柔,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既然你知道有多疼,如若伤在你身上,我又何尝不会心疼?”他往前凑了一凑,温柔的让人心惊,“我不想你再受一点点伤,一点点都不要。”
他像个执拗的孩子,固执的坚持这自己想法——我不想你重活一世还是不开心,我不想你一个人孤独的挨过四万年才换来的这短短一辈子仍旧过的艰辛,最终惨淡的收场,曾经没有保护好你的,如今,能给你的都想要给你,能替你受下的便都替你受下,没什么可以给你,只有这一颗心和一副并不怎么坚固的身子,就是我全部的家当了。
拂羽的心蓦地颤了颤,他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宣离竟还对四万年的事耿耿于怀。
“阿陵,都过去了,何况我也不觉得有多苦,想着来日有一天还能遇见你,我每一天,都过的很有盼头,真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早在很早之前就过去了,没曾想岁月流转无数,仍旧是对方心里的一根刺,不惜赔上性命的去补偿。
“阿陵,真的已经过去了,拂羽是如今的拂羽,你什么都不欠我的。”
投生三千年,和人在一起又是三千多年,时间走得匆忙,很多事都被尘埃掩盖,翻不起浪花,何况是四万年前的事,无需再提,当时有当时的考量,即便再来一次,他仍旧会选择那样做,所以不必要耿耿于怀的一直记在心里,若当真清算起来,宣离为他做的,要比他多得多。
然而对方一直低着头,神色敛在发丝交汇的阴影之下,像是在自己思考又像出神,委委屈屈有些可爱。拂羽看着他的侧脸,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多年以前,每次当他做错了事又不想承认之时,便是这样的一幅表情。
拂羽伸出放在桌子上的手,勾了勾手指将宣离搭在身侧的手拉了过来,他知道宣离的意思,他不说话,无非是不想提,那些默默无闻为他做过的事,就像人心头的白月光,是放在心里拿来回味的,说出来沾上这尘世的味道,就没意思了,他并不想讨什么夸奖,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这些东西证明。
拂羽叹了口气,终究是妥协了,“阿陵,以后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不好?不要一个人藏在心里,我们兜兜转转这么久,我是来爱你的,不是来为你找罪受的,如果一直只有你一个人与这世界抗衡,那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我活了七千岁了,到如今,卷文无载,将来成为何种样子仍非定数,哪日里生或死,都系在这苍天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除了一个你,我什么都没有,所以阿陵,能不能也信任我一点,我每天都在祈祷,能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能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话音落下很久无人说话,对方仿佛一座沉默的磐石,不论拂羽在这里说什么,他都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其实细想起来,他们似乎很久不曾好好说过话了,拂羽整日整日待在上梧宫像个盼着夫君归家的小媳妇眼巴巴的,宣离则是来来回回的奔忙,忙到脚不沾地连睡觉都是奢侈,又何尝能静下心来好
好谈一谈呢?
从岁御令破开到如今,多少故事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拂羽试图在他与宣离一起生活的那张白纸上写些什么,最后却发现,从始至终,那纸依然如新,他们走来走去,竟还在原地。
“阿陵?”拂羽唤了他一声,“你”
“好,我答应你。”身边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眼里有淡淡的水光,望着拂羽半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