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斯宾格勒把歌德的&ldo;活生生的自然&rdo;的观念作了一种象征主义的处理。所谓&ldo;活生生的自然&rdo;,即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一种基本的宇宙冲动,其最根本的特性就是要在一个对象上表现自身、实现自身,由此就形成了人类历史中的各种文化现象。在《西方的没落》中,斯宾格勒时常引用歌德《浮士德》终局时的一句话来说明他的中心思想:&ldo;一切无常事物,无非譬如一场。&rdo;就是说,一切人、一切事、一切历史的事件、一切艺术的行为,都不过是那伟大的奥秘的真理的一种表现,是一切存在之川流的一种&ldo;象征&rdo;:&ldo;政治形式与经济形式、战争与艺术、科学与神、数学与道德。所有这一切,不论变成了什么,都只是一种象征,只是心灵的表现。一种象征,只有当拥有了人的知识的时候,它才能揭示自身。它讨厌定律的约束。它需要的是它的意义能够被感觉到。这样,研究才能达致一个最终的或最高的真理‐‐&lso;一切无常事物,无非譬如一场。&rso;&rdo;
文化不过是生命的一种象征性的表现,它是历史之中的生命所展示的一种世界图象,因此,对历史和生命的奥秘的探寻必须透过这些象征和图象来进行,斯宾格勒把这种方法称之为&ldo;观相&rdo;的方法,并明确地称其是歌德的方法:&ldo;如果我们得知了观相的节奏,就有可能从装饰、建筑、雕刻的散落的片断中,从没有联系的政治、经济和宗教材料中,揭示出历史的各个时代的有机特征,并从艺术表现领域已知的要素中发现政治形式的领域对应的要素,从数学形式的要素中读出经济的要素。这是一种真正歌德式的方法‐‐事实上,它根基于歌德的原初现象的概念‐‐它已经在某一有限程度上出现在比较动物学中,但还可以扩展,直至迄今为止无人敢奢望的整个历史领域。&rdo;
需要说明一点的是,歌德并没有谈论过什么&ldo;观相&rdo;的方法,恰恰相反,叔本华倒是常常把&ldo;观相&rdo;视作&ldo;直观&rdo;的同义词加以运用。这又是斯宾格勒的一次障眼法!
那么,何谓&ldo;观相&rdo;的方法?简而言之,这就是一种直观的方法,一种诉诸于心灵的内视的方法,它有赖的不是自然的定律和因果关系,而是个体的精神慧眼,是个体对历史中的生命的切身体验。在斯宾格勒看来,实证史学只看到历史的事实,只知道在事实中去寻求因果联系,而忽视了事实背后还有更根本的意义,还有形而上的意味,它们是自然的定律和因果的关系所不可能把握的。有时候,斯宾格勒还以&ldo;井蛙之见&rdo;和&ldo;鸟瞰&rdo;来分别指谓实证的方法和他的观相的方法:前者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是分析的、机械的、限于局部的,而后者是整体的,是想象的、象征的,甚至是不可言传的。我们甚至可以在预言、预测的意义上来理解斯宾格勒的观相术:观相即是通过可见的形式和表现来对某一个体的过去与未来的命运的预断,由于任何个体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个体,都是某一文化中的个体,故而,一方面,它的命运即是对历史和文化的命运的暗示,而另一方面,要透视它的命运,就必须有一种在文化和历史中进行直观和综合的能力。这样,我们才能在一种形态学的关系中来把握有机体的内在结构。斯宾格勒视发现观相的方法是20世纪史学实现哥白尼式的革命的重要途径,他说:&ldo;然而,在目前,我们正在寻找各种处理历史的方法,想以此完全地摆脱达尔文主义的方法,即那种建立在因果关系基础上的系统的自然科学的方法。但这只是徒劳。一种精密的、明晰的、确知自己的意义与局限的观相的方法尚未出现,只有当我们发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方法之后,那观相的方法才会出现。20世纪有待解决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去仔细地探究有机单位的内在结构‐‐世界历史就是通过这结构并在这结构内完成自身的‐‐把形态学上必然的形式与偶然的形式区分开来,并通过抓住事件的主旨去确定它们借以言说的语言。&rdo;
歌德哲学的精神‐‐简而言之,就是寻求心灵与世界的统一‐‐是根植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但他的哲学在一定意义上说也终止于一个时代,虽说在整个19世纪乃至20世纪,他的伟大的精神仍不时给人以启示,但已很难化为一种现实的力量。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西方思想转向了另一种伟大的精神,这个精神以一个伟大的先知的名字而响彻20世纪,那就是尼采。斯宾格勒称尼采给了他&ldo;质疑的能力&rdo;,可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质疑能力,斯宾格勒未予说明。我们认为,在斯宾格勒那里,这能力可归结为尼采的那个著名的短语,就是&ldo;重估一切价值&rdo;。应当说,斯宾格勒对文明的批判、对民主政治的反思、对道德现象的思考,都深深浸染着尼采的怀疑精神,以致他甚至称自己的哲学是&ldo;文明&rdo;时期的一种真正的&ldo;怀疑主义&rdo;。而最为根本的,应当说是他的&ldo;文化没落论&rdo;中所显示出的尼采的灵光,至少我们可以说,若是没有尼采的&ldo;锤子哲学&rdo;对文明之坚硬躯壳的怒砸,斯宾格勒的&ldo;没落&rdo;论调还能那样掷地有声吗?!若是没有尼采的&ldo;强力意志&rdo;的迸发,斯宾格勒身上的&ldo;浮士德精神&rdo;还能如此奔涌不息吗?!不妨顺便作一个&ldo;类比&rdo;:斯宾格勒提到过尼采的许多作品,尤其是后期的作品,但有一部作品他居然没有提及,虽然他从这部作品中借用了一个重要的概念‐‐&ldo;阿波罗式的&rdo;心灵或精神。那就是尼采的成名作《悲剧的诞生》(1872年)若以斯宾格勒的慧眼视之,那其实就是一部&ldo;古典文化的没落&rdo;‐‐他的&ldo;遗漏&rdo;是有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