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高级文化中,文字一开始主要掌控在僧侣及少数文人的手中,以致他们形成了一个特权阶层,成为真理的唯一代言人和圣言的合法阐释者。&ldo;无时间的真理之所以成为真理,决非通过言语,而只有通过将其形诸于文字。&rdo;但随着城市变得凌驾于乡村之上,随着市民也开始具有了渴望至高权力的贵族精神、僧侣精神和都市精神,书写就从作为贵族声誉和永恒真理的使者,变成了商业和科学的交际手段,尤其随着16世纪印刷术的发明,使西方文化一定程度上成为书籍文化,而19世纪近代大学教育的改革和普及,阅读已成为文明时代大众的日常生活的一个基本方面。
斯宾格勒称火药和印刷术的发明是浮士德式的&ldo;远程战术&rdo;的两种伟大手段,前者根本上改变了近代以来战争的性质,而后者则根本上改变了近代以来包括政治在内许多事情的性质,尤其世界城市中报纸的出现和广泛运用,使它成为了一种&ldo;可怕的武器&rdo;,成为了战争延续或战争准备的另一种手段。报纸导致了世界城市时期的一幅奇异的景观:
&ldo;今天,我们在这种才智性的炮火的攻击之下生活得很胆怯,以致几乎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超然物外,而对于清晰地观看一出怪异的戏剧而言,这种超脱又是必需的。在纯粹民主政治的伪装下,权力意志的运作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以至于作为客体的人民自以为是获得了自由,而实际上却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最彻底的奴役。自由派资产阶级的人士颇为自负于废除了最后一道束缚,即新闻检查制度,可是新闻出版的独裁者……却把他的读者当作奴隶一样供他的社论、电讯和图片新闻驱策。民主政治凭借它的新闻报纸已经完全把书本从人民的精神生活中驱逐出去了。书本的世界及其迫使人要用心去加以选择和批评的形形色色的观点,现在只为少数人所真正占有。人民读同一种报纸,读&lso;他们的&rso;报纸,这种报纸每天成千上万地塞进住户的前门,从早到晚蛊惑着人们的理智,凭借其更为动人的版式设计把书本赶进了湮没无闻的角落,假如竟然有某种书籍面世了,就用&lso;评论&rso;的办法来阻击和消除它可能的影响。&rdo;
那么,在这种情形下,&ldo;真理是什么呢?&rdo;对于大众来说,不断地读到的和听到的就是真理。当下时刻公众的真理,不过是新闻出版的产物。&ldo;新闻出版所欲望的,即是真的&rdo;,它的控制者召唤着、改变着、交换着真理。新闻出版工作三周,其真理就会为每个人所承认,它的根据是驳不倒的,只要有钱在那里支撑着。我们的新闻出版要求的是永久的有效,它必须把人的心灵持续地置于它的影响之下。一当处于优势的财团势力转向了相反的论点,并使这些论点日益频繁地让人们耳濡目染,那先前所宣传的那些论点就会立即被推翻。在那个时候,舆论的指针就会摆向较强的一极。人人立刻就相信了那新的真理,认为自己是从误信中清醒过来了。&ldo;已经学会阅读的人们,屈从于这些巨头的淫威,晚期民主政治的虚幻的自决权,经由印刷文字所服从的权威而在人民的彻底决断中出现了。&rdo;
在今天,新闻出版是一支&ldo;军队&rdo;,拥有精心组织的武装和兵种,新闻记者就是它的军官,读者就是它的士兵。但是,跟任何队伍一样,在这里,士兵也要盲目地遵从,而且战争目的和作战计划的改变是不让士兵知道的。读者既不知道、也不容许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被利用的,甚至也不知道他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们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象是对思想自由的骇人听闻的讽刺。以前人们是不敢自由地思考的。现在他敢,但却不能;他的思考的意志只是一种按照指令去思考的意愿,而他还觉得这就是他的自由权利。
这种过时的自由还有另一方面‐‐即允许每个人去随意地说话,但是新闻出版却有注意或不注意他所说的话的自由。单凭不向世界广为传播,新闻出版就能宣判任何&ldo;真理&rdo;的死刑‐‐这是一种可怕的、&ldo;消声&rdo;的检查制度,由于作为报纸读者的群众根本觉察不到它的存在,所以它就越发有力。
&ldo;恰如早期哥特的表现意志在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中再度迸发出来,但迸发得很冷静、很有节制、很文明一样,哥特教会追求控制心灵的钢铁般的意志也会再度出现‐‐以&lso;民主政治的自由&rso;的面目。&lso;书本&rso;的时代受到传道的时代和报纸的时代的两面夹击。书本是一种个人表达,传道和报纸则要服从于一种非个人的目的。经院主义的年代为一种智性规训的世界历史提供了唯一的例证,这种规训被普遍运用,它不允许出现任何写作、言论和思想与所意愿的统一性相抵触。这是精神上的动力学。古典人、印度人或中国人一定会对这种景象深感惊惧。但是,同样的事还是不断发生,并且是欧美自由主义‐‐即罗伯斯庇尔所说的&lso;自由对暴政的专政&rso;‐‐的一种必然结果。巨大的消声代替了火刑柱和烈柴。政党领袖的独裁通过对新闻出版的独裁而获得支持。竞争者努力用金钱的手段来使读者‐‐不,是使各民族‐‐集体地放弃对敌方的效忠,而由他们自己去对其进行心理训练。人们从这种心理训练中所学的,全都是被认为他们应当知道的东西‐‐因为有一种高级意志已经为他们把他们的世界图景综合起来了。现在,已没有必要像对待巴罗克时代的王公那样把兵役的义务强加于那主体了‐‐有人可以用论文、电讯和图片来驱策读者们的心灵,直到他们吵嚷着要求武器,并迫使他们的领袖加入纷争之中,而这种&lso;迫使&rso;,正是领袖们所愿望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