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瑞德读了一遍,觉得很满意,又很害怕。满意的是,他竟然可以一口气写这么多字,而且读起来像模像样是一本书的开头;害怕的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对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来说,这些文字听上去肯定很幼稚。我就是一个幼稚的小屁孩儿。
&ldo;你是一个男人。&rdo;詹森说。他坐在地板上,靠着墙,缝制皮靴,这是他为拉瑞德的父亲做的,&ldo;只要你写下的都是事实,你的书就是最好的。&rdo;
&ldo;我怎么肯定能记住一切?&rdo;
&ldo;你用不着记住一切。&rdo;
&ldo;梦中的一些事,我甚至搞不明白。&rdo;
&ldo;那就用不着明白。&rdo;
&ldo;我怎么知道,梦见的事是不是真的?&rdo;
詹森哈哈笑了起来。他把又长又重的针穿过皮革,拉紧线。&ldo;那是你的记忆,你的梦;它又关于我的童年,关于在一个一万多年前已经毁灭的星球上的经历;再有,它又是贾斯蒂丝根据我的回忆留下的记忆。我们费这么大劲,绕了这么大一圈,如果是假的,又是要糊弄谁呢?&rdo;
&ldo;我从哪儿写起?&rdo;
詹森耸耸肩,&ldo;我和贾斯蒂丝找的不是一支会走路的羽毛笔,而是找了个大活人来写我们的故事,不是吗?就从第一件,你觉得重要的事情写起。&rdo;
第一件重要的事?拉瑞德过了一遍他所记得的詹森一生的大事。哪件事重要?噢,恐惧与痛苦‐‐对如今的拉瑞德来说,它们同样重要,他从童年起直到不久前,还是个不识愁滋味的毛头小子‐‐那是詹森最初的恐惧、最初的痛苦。就因为在一次考试中成绩太好,他险些丢了小命。
那是一门专为神童开设的课程,关于天体运动和恒星能量;在整个首星的13岁年龄段学童中,够水平上这门课的不过数百人。今天进行的是一门测验,13岁的杰斯看到恒星和星系的模拟图像凭空出现在他的课桌上方,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在手中;接着,考题浮现在图像下方的空气中,杰斯通过键盘输入了他的答案。
杰斯发现这次考试小菜一碟。他一向好学;他知道每一道题的答案,越做越顺手,直到撞上最后那道题。那道题与前面的题目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也没在课上学过相关的内容,他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题。可当他仔细看过那道题后,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他开始运算。有一个数据是关键,他能猜到那个数,但无法精确论证它。放在一年前,他会把这个猜想输入答案了事。可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掌握一项新技能,能找出想知道的一切。
他看看正注视整个教室的老师哈特曼&iddot;图尔克,跟着,心念一动,就像我们的眼睛在远近不同的景物之间变换焦距那样;于是他读到了哈特曼&iddot;图尔克的心声,就跟回忆自己早上吃了什么一样清晰和容易‐‐图尔克在想今早和自己吵架的那个女人,想今晚给她的身体带来欢愉与痛苦。是种丑陋的欲望,他想随心所欲地支配她,而她顺从得就像自己的舌头,没用的时候就会自动隐形。杰斯向来不喜欢哈特曼&iddot;图尔克,现在更厌恶了。图尔克的脑子不是什么体面的旅游胜地。
杰斯又潜入他脑海的深处,在记忆中自如地游走,轻松得就像翻看旧报纸。他寻找图尔克关于天体运动的知识,像在海底沉船中探宝。那个数字就在那儿,精确到小数点后十四位。他感恩地退出了图尔克的思想,把答案输入键盘。桌面上没有浮现新的问题,测验结束了。他静待着。
分数出来了,完美。
突然,一道红光亮起,悬在杰斯头顶。红光表示不及格,或电脑bug,再或是:作弊。图尔克露出担忧的神情,他站起来走到杰斯身边,&ldo;出什么事了?&rdo;
&ldo;不知道。&rdo;杰斯说。
&ldo;分数是多少?&rdo;他发现是个高分,&ldo;那是什么问题?&rdo;
&ldo;不知道。&rdo;
图尔克走回自己的桌面,开始默默地说着什么。杰斯立马跟进,原来是图尔克自己摆了乌龙。最后那道问题不该出现在这次测验中,13岁组要到几年后才会学到相关内容。昨天晚上图尔克写下这道题,本打算放进明天高年级的测验里,结果错放到了今天低年级的试题中。杰斯不应该遇到这道题;最关键的是,他不可能做出这道题。系统认定他作弊了。
他是怎么作弊的?哈特曼&iddot;图尔克心想。除我之外,这个教室里还有谁知道答案?我谁也没告诉呀。
这个小子不知用什么法子偷走了答案,图尔克又想。人们准会以为是我告诉他的,是我败坏了信用,是我不能保密。他们一定会惩罚我,他们会剥夺我注射森卡的权利。这小子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他是怎么做到的?
跟着,图尔克记起了关于杰斯&iddot;沃辛的,最黑暗的那个事实:他的父亲。一个&ldo;天贼&rdo;的儿子,你能抱什么幻想呢?图尔克心想。有其父必有其子。
杰斯从图尔克的脑子里落荒而逃。那是他最深刻的恐惧。从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ldo;他父亲是谁&rdo;这一巨大阴影之下。霍墨&iddot;沃辛是个怪物,天贼的首犯,史上最嗜血的恶棍。他死在了太空中,几年后,杰斯的母亲才决定要孩子;当时战争已经结束,可全宇宙还在追杀天贼,他们永远记得,是杰斯的父亲将八十亿活人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