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他还活着!&rdo;拉瑞德喊道。
父亲连忙扭头去看。那只手依旧保持着抬起的姿势,片刻之后,才跌回到了木料上。沉默良久,父亲才起桨向岸边划去。拉瑞德坐在船头,看不到父亲的脸,也不愿意看。
父亲没有划动船桨,所以他们一直向下游漂了很久,结果只能在码头上岸。通常,父亲会在靠近岸边几近平静无波的河里将船划到上游,可这次,他跳下去,把船拉到哈夫英斯布满碎石的河滩上。他很沉默,拉瑞德不敢跟他说话。目睹了那样的情形,还能说些什么呢?上游的那些人竟然将一个大活人放到一个起火的木筏上。虽然那个人一直没出声,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但柯兰妮烧死的记忆还不曾退去;那种尖叫声已经进入他们的灵魂,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ldo;也许,&rdo;父亲说,&ldo;也许那人的手臂会抬起来,是大火的热气导致的,他其实早就死了。&rdo;
肯定是这样,拉瑞德心想。他们看到了生命的迹象,但无人生还。
&ldo;爸爸。&rdo;萨拉喊道。
这里不光只有他们两个人。高大的詹森站在哈夫英斯码头的一个土坡上,怀中抱着萨拉。拉瑞德快步走到路堤边,才看到贾斯蒂丝也来了,她蜷缩在詹森的脚边,活像一头刚刚被打死的猎物;她在哭,身体随之颤抖着。
詹森看出拉瑞德心里的疑问,答道:&ldo;她看到了船上那人的思想。&rdo;
&ldo;就是说,他还活着?&rdo;拉瑞德问。
&ldo;是的。&rdo;
&ldo;你也看到他的思想了吗?&rdo;
詹森摇摇头,&ldo;垂死之人,我已经看够了。&rdo;
拉瑞德看着贾斯蒂丝,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愿意和死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詹森别转目光。贾斯蒂丝半蹲起来,看着拉瑞德,脑海中同时响起了她的回答:我不怕知道任何事情。可这并不是全部,对不对?拉瑞德似乎听到了弦外之音,仿佛她真正的意思是:我不怕知道任何由我造成的后果。
&ldo;既然你们那么聪明,&rdo;父亲在他们身后说,&ldo;告诉我那个木筏是什么,那是怎么回事?&rdo;
答案钻进了拉瑞德的脑海里,他讲了出来:&ldo;上游的人,他们把刚降临这个世界的痛苦错当成神明。他们把那个人活活烧死,向痛苦之神祭祀。希望他会得到满足,然后离开。&rdo;
父亲的五官都扭曲了,&ldo;什么样的蠢货,才会相信这种事情?&rdo;
拉瑞德再次讲出了在他脑海里说出的话,&ldo;木筏上那个人相信。&rdo;
&ldo;他已经死了!&rdo;父亲大声说道。
拉瑞德摇摇头。
&ldo;我说了,他已经死了!&rdo;父亲高视阔步地走开,很快消失在朦胧的月光下。
在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拉瑞德听到一个陌生的声响。是呼吸声,急促、沉重、不受控制,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贾斯蒂丝发出的。那个冷静得近似冷酷、不为情感所动的贾斯蒂丝‐‐她在哭。
詹森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她厉声回答了几句,终于从他脚边挪开,向前探身,将头夹在膝盖之间。
&ldo;她不会再哭了。&rdo;詹森说。
萨拉在詹森怀里扭了几下,他把她放下。她走到贾斯蒂丝身边,拍拍她颤抖的肩膀。&ldo;我宽恕你。&rdo;萨拉说,&ldo;我不介意。&rdo;
拉瑞德刚想教训他妹妹两句,叫她别对大人说这些傻里傻气毫无意义的话‐‐萨拉总是说些不合适的话,总要惹得母亲想打她两巴掌才会住嘴。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詹森的大手就握住了他的肩膀。&ldo;回家吧。&rdo;詹森摇了摇头,柔声道,然后拉着拉瑞德下了土坡。拉瑞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在月光下,贾斯蒂丝坐在那里,萨拉坐在她的腿上,两个人来来回回地摇晃着,仿佛哭的是萨拉,而贾斯蒂丝正在安慰她。
&ldo;你妹妹,&rdo;詹森说,&ldo;她真好。&rdo;
拉瑞德从前从未想过这一点,不过这倒是事实。不轻易生气,也从不记仇:萨拉真好。
在田野和森林里共同度过的时光,让拉瑞德和詹森成了朋友。可即便如此,他对詹森还是有点见外,对冷若冰霜的贾斯蒂丝则还心存忌惮。她不愿意学村里的语言。詹森和贾斯蒂丝在村子里待了整整三个星期之后,拉瑞德才鼓起勇气,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ldo;你为什么不在我脑子里说话,像贾斯蒂丝那样?&rdo;
詹森熟练地将铲子边缘的最后一点碎屑刮掉,这一次铁刃非常出色。他把铲子举起来,&ldo;怎么样?&rdo;
&ldo;很不错。&rdo;拉瑞德说,他接过铲子,用钉子钉铁壳。&ldo;嗯?&rdo;他一边钉一边问,&ldo;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rdo;
詹森环顾整座小屋,&ldo;还有其他木工活吗?&rdo;
&ldo;没了,除了用木材的边角料熏肉冬天吃。你为什么从不在我脑子里说话?&rdo;
詹森叹了口气,&ldo;都是贾斯蒂丝说的,我一句都没说过。&rdo;
&ldo;你和她一样,能听到我在心里说的话。你能在‐‐你也能走她走过的地方,就像我头一回见到你们时的那样。&rdo;
&ldo;我听到我能听到的东西,而你看到的我能做的事,她全都能做到。&rdo;
女人比男人还强,拉瑞德觉得不大自在,至少平港村从来不习惯这个。想想吧,要是母亲比父亲的力气还大会怎么样,到时候谁还阻止得了她?要真是那样,难道会是母亲操起家什打铁?他想象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