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夔走进屋,就瞧见了端庄而立的明珠,她穿得清淡,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水灵,方才严鹤臣已经把实情道出,他听得几乎火冒三丈,可如今看见她站在面前,心里头的火消了大半。
&ldo;到朕跟前来。&rdo;宇文夔在桌案前坐好,叫了明珠。
明珠走到他面前,亭亭着行礼。
&ldo;你受委屈了。&rdo;宇文夔抬起眼看着明珠,看她精致玲珑的下颌,纤细白皙的脖颈,偏偏上面的青紫,毁了美玉无瑕,宇文夔又觉得恼怒起来,耐着性子说:&ldo;郑贵人欺上媚下,大错特错,朕这就将她降为答应,罚去北三所。&rdo;
明珠福了福身,哑着嗓子说:&ldo;奴才人微言轻,请皇上莫要因为奴才责罚郑贵人。&rdo;
盈盈双目,我见犹怜。
宇文夔摆了摆手:&ldo;这事与你无关,是她自己犯了错,你不要进心,这几日好生休息。&rdo;他顿了顿,又问,&ldo;一晃数年,你父亲可好?&rdo;
&ldo;父亲身体康健,一切都好。&rdo;明珠答对从容温和,宇文夔很是满意,&ldo;严鹤臣告诉我,你如今在司礼监,这也好。&rdo;
又说了几句,宇文夔摆了摆手让明珠退下。走出西暖阁的门,明珠看见严鹤臣站在日光里等她,他身上的行蟒图案被日光照得潋滟生光,明珠站在三级台阶上,倏而对他展颜一笑。
她笑得无声,像晚香玉绽开,嫣然无方。
有笑意一闪而过,严鹤臣迎着她走过去,轻声问:&ldo;怎么这么开心?&rdo;
明珠哑着嗓子,轻声说:&ldo;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rdo;
严鹤臣失笑:&ldo;何出此言?&rdo;
&ldo;皇上越是怜惜我,我就越是伏小做低。&rdo;严鹤臣听懂了,亦是笑笑:&ldo;这怎么就不是好人了,不过是两句话的事。&rdo;
严鹤臣是真心实意地教她该如何在生死场里生存,如何和皇帝相处,她的欢喜是因为得偿所愿,没有辜负严鹤臣的教导,可若想着和皇上相处,心里便欢喜不起来了。她抬起眼看着身旁的严鹤臣,就这般一个皎皎如明月的人,哪里能让她联想起去岁那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入夜之后,掖庭里是寂静空旷的。严鹤臣从御前回到司礼监的时候,四下阒无人声,他专门绕了个远,绕到明珠的厢房外面。厢房里面已经熄了灯,估计都已经睡下了。他这才缓步走回自己的西配殿。
也不知怎的,如今却觉得司礼监也不似以往那般冷冰冰地冻人骨头了。
他走到廊庑底下,朱红的灯笼随着岑寂的夜风左摇右晃,一个人头戴兜帽,立在灯笼底下,严鹤臣站住了脚步,和她四目相对。那人抬起手,缓缓把兜帽拉了下来,露出一张妍丽的脸。
过了不知多久,严鹤臣拱手行礼:&ldo;微臣见过长公主。&rdo;
四下万籁俱寂,只有草丛深处,虫豸幽鸣,称得夜色岑寂,晚风徐徐,严鹤臣抬起眼,神情平淡而冷肃,眼眸深处,透不进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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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月的天气,春寒料峭,严鹤臣走上前,推开了西配殿的门:&ldo;夜深风露重,长公主贵人临贱地,当真折杀臣了。&rdo;
襄平长公主默默抬步进了西配殿,在桌边坐下,而后又抬头看向严鹤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ldo;你有多少日不曾到昭和宫来了,可还知道?&rdo;她也不等严鹤臣回答,轻声道,&ldo;二十五日了,自那丫头离了昭和宫,你就再不曾来了。&rdo;
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兴师问罪,是平静得如同死水般无波无澜地叙话:&ldo;我今日来问你这么一件事,东狄屯兵,皇上是战是和?&rdo;
烛光盈盈地照着她秾丽的眉眼,襄平长公主是宗室女,她的亲生父亲是景帝的兄长,戎马倥偬的祁王,她身上流着将门的血液,此刻目光如炽,咄咄逼人。
严鹤臣沉默了,襄平长公主冷冷一笑:&ldo;看来我猜得没错,便是要主和了。那不足为惧的百越之君,他都靠和亲求和,如今面对狄人的铁骑,他又怎么会派兵呢?这一次嫁哪位公主,也该轮到我了,是不是?&rdo;
严鹤臣看着襄平长公主,其实她说得没错,乾朝国库不丰,十多年前的掖庭宫变耗费巨资,再加之景帝时期的开疆拓土,如今施行与民休息之策,经过数十年的励精图治,已初有成效,只是不宜再大动干戈。他在这方面是可以理解皇帝的政治构想的。
宇文夔想战,他的战争欲望空前膨胀,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一展宏图,南征北战而后留名千古更有吸引力的了。可他也明白,此刻不是战机,能够靠女人化干戈为玉帛,无疑是上佳之策。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如此,她们可以是玩物,是身份的锦上添花,是权力的棋子,可唯独不能是她们自己。
东狄的势力空前强大,若嫁,只有长公主这独一无二的人选。那夜,慎明阁的火烛光里,宇文夔对严鹤臣说:&ldo;襄平是朕心爱的妹妹,这二十多年来,她得到的是举国的宝物和珍馐,如今也是时候让她为我朝尽忠了。&rdo;
每一个公主的命运,都心照不宣,只是整个王朝需要一块遮羞布,遮遮掩掩的没有人挑明。
而此刻,襄平长公主坐在灯边看向严鹤臣,倏而一笑:&ldo;自从他死后,嫁给谁都无所谓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