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咧了咧嘴,我不再说话。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久得好像上辈子,天上掉下个虞啸卿,说着热血的话,挥着美国枪,于是我们都疯了,再没有一个人正常。
我又一次地在收拾防炮洞里的那些零乱:武器、望远镜、桌上摊地地图、纸笔、和我们所能拥有的一点简单的测绘用具,我把它们收拾进两个包里,我拿起包又放下了包,我又一次从望远镜里张望着对面的南天门。
它还是那样,在那里,压着我们,从这里你很难看出它藏了些什么。我看着它,曾经愤怒、嘲骂、诅咒,但现在我看着它的时候只剩下茫然。
不辣问我:&ldo;你不来?&rdo;
我忙放下望远镜,收拾起那一脸沮丧的表情,我回头看着在门外探头的不辣。
我:&ldo;不来。你搞那套无聊死啦。&rdo;
不辣:&ldo;不搞才要不得嘞。这几天开鬼门关嘞,要搞一下子才好。&rdo;
我:&ldo;……我不记得他们了。&rdo;
不辣留下一个蔑视的表情便消失了。我发了会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吸了吸鼻子,然后拎起刚才收拾的什物离开。
不辣爬着梯子,从壕沟上沿探出来头,做贼也似地望了望,然后把半碗米放在沟沿上,里边插着三根燃着的香。然后弯身接来了另一碗,然后是又一碗。我们死了那么多的人,没人知道他要放多少碗。
然后他就蹦下了梯子,在壕沟里招呼:&ldo;哭啦,哭啦。搞好哒。&rdo;
他手上拿着皮带,胁迫了一帮新兵。今天阵地上别的老家伙不在,他可以装大,于是新兵们排着队在壕沟里干巴巴地大放哀声,那真是难听得要死,五花八门南腔北调的哭词混在了一起,像是轰炸了一个马蜂窝。
不辣是最热闹的一个。呜呜哇哇的除了没眼泪,真他娘的是声情并茂:&ldo;要麻要麻你娘扎蛋。不生眼睛往枪口上闯。康丫康丫你冒人相,稀里糊涂往阎王那头逛。&rdo;他一边还忙活拿皮带抽滥芋充数的主:&ldo;我冒没听到你做声!作死?!‐‐哥哥我各头摆扎碗,牛头马面你鞭子轻轻放,冤死的鬼脑壳投胎投扎好地方……&rdo;
我绷着脸从旁边过,实在绷不住就冲着他们骂:&ldo;闹完啦把米收啦!整个没米下锅!&rdo;
不辣:&ldo;你也来哭两下子罗!装你娘扎蛋!&rdo;
我就恶狠狠冲他们挤出一个笑脸,然后瘸着蹦着下山。
又要打大仗了。不辣这样的老兵闻得出来,就像听见杨梅就要嘴冒酸水,什么都说不清楚,可是莫名其妙的满心悲凉。
人渣们肩着枪,甩着正步,在被我们留下的美国佬操练。他们唱着首愚蠢透顶的歌,柯林斯玩命地打着拍子,这让他很快乐。
人渣们嚎着:&ldo;爹妈给我一支枪,自打到手没见光。老子拿到一杆枪,每天把它舔光光。&rdo;然后他们真的开始嚎叫:&ldo;wan!wan!‐‐啊呜!&rdo;
狗肉也被惹得乱叫。这是柯林斯喜欢的部分,因为他可以和所有人一起叫唤。
死啦死啦从那间为美国人盖的,却归了我们的屋里出来,把他收拾的包裹扔在车上,他开始狠狠地摁喇叭。那是为了催我。我郁郁地背着拖着那些并不轻的零碎过来,那帮家伙无忧无虑的嚷嚷让我背上的份量又重了十倍,我的蹦着又成了拖着。
他们还在那里嚎:&ldo;oneoro!wanwan和啊呜!胡子不光光,枪膛要光光。头毛想净光,子弹别擦光!let&39;sgo!癞皮狗!&rdo;
这歌愚蠢透顶,来自全体人渣和柯林斯军械士的满嘴胡柴。嚎完他们就会开始一些近现代的军事训练。但我却总会想起我们一次次的呐喊和徒劳,足足一百年。
死啦死啦把喇叭摁得更响:&ldo;又想坏主意呢?死瘸子。蹦起来!&rdo;
但是斜刺插出个麦克鲁汉,后者在大声抗议:&ldo;你的部下!他们的正步!是德国鬼子玩意!&rdo;
死啦死啦连忙爬上了车,我把零碎甩进了车后,我们一副要溜之乎的模样,但麦克鲁汉明言过是不管中国人面子的,他一手把住了车子,手指头轻轻敲打,总不能把他一车子拖走。
死啦死啦便开始展览他那一身零碎,&ldo;美国的,英国的,德国的,日本的,中央军的,川军的,滇军的,湘军的。&rdo;他指着我,&ldo;路上捡的。&rdo;
我悻悻地:&ldo;彼此彼此。&rdo;
死啦死啦继续敲打,&ldo;禅达的,不知道哪的。有什么办法?我还想全是中国的呢,可那我就快不剩什么啦。有什么办法?&rdo;
麦克鲁汉:&ldo;好吧好吧,我忍受德国玩意。可是你把这全扔给我,你去哪里?&rdo;
死啦死啦:&ldo;去师部。&rdo;
麦克鲁汉也斜着车上的零碎:&ldo;师部?&rdo;
麦克鲁汉:&ldo;师部?&rdo;
我:&ldo;进城,快活。&rdo;
死啦死啦:&ldo;嗯,快活快活。&rdo;
麦克鲁汉:&ldo;两位带的东西够野营三四天再打一个小狙击。快活?你们这样消失掉是第四次。团长先生,我从来没表示过赞同你的所作所为,包括你们现在可能去做的疯狂行为。&rdo;
死啦死啦涎着脸阿谀:&ldo;我们都说麦师傅是好人。他帮我们,还不逼着我们像他一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