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满脸又恼又得意,替她雕了一堆小山似的水晶盅的梁锦棠。
那个自父亲书信中活生生走出来,来到她面前,美好似梦般的梁锦棠。
那个,她带不走的梁锦棠。
在她想去的那个未来里,放不下这样好的一个梁锦棠。
傅攸宁无声痛哭。她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她根本没能成为自己向父亲吹嘘过的那种人,她根本没有自己假装的那样霁月清风。可她又始终心心念念的奢望着那些,自己的平庸之才根本配不上的光荣与浩荡。
她想,自己真是个贪心的混账姑娘,什么都想要。可她明知,什么都想要的人最后常会一无所有。
她没有勇气承担那样的一无所有。
她清楚自己会作何取舍。可此刻就是止不住的难过。痛恨自己竟这样无能又这样软弱。
明知自己无力做到两全其美,却又舍不下心去断舍离。真是个糟糕极了的混账姑娘。
若她能聪明些,厉害些,内心更强悍些,或许就会有更好的法子吧?
为何花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付出那样多的努力,却还是不够聪明,不够好呢?
今夜的傅攸宁独自在崇元塔的最高处,借着夜色的保护,无声哭出了自记事起最痛快也最丢脸的一场。
每一口酒入愁肠,全自眸中喷涌而出。她终能在与自己独处时,直面心中最不堪的心事了。
她就是个功利的混账姑娘,卑鄙又虚伪。
她让自己坦荡,温暖,勇敢,向着光,她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着什么远大的理想与抱负。
她就是想要,有人记得她。
她就是不想,将来死后,别人指着她的墓碑说,瞧,这就是那个无能又无用的傅攸宁。
她就是想有人知,这世间,她来过。
哭到脑仁发疼的傅攸宁擦净面上泪迹,缓缓收好狼狈不堪的心事,起身扒在小窗上向外瞧。
帝京的月色不如东都温润,更不如青衣道敞亮。可即便是这不怎么美好的月色,也是望一夜,少一夜了。
她怔怔在那里又趴了半晌,心绪渐平,才觉得困意袭来。
赶忙拍拍脸让自己回神,又细细整了衣衫,这才拾级而下。
刚下了崇元塔,迎面却见梁锦棠正要上去。两人都愣下未动,立在原地远远望着对方。
片刻过后,傅攸宁又有了种转身逃窜的冲动。
在她刚刚决心带着自己不那么高尚的心思回青衣道,没脸没皮地走向自己所配不上的将来时,这个真正清风明月的人,带着一身耀眼光华来到她面前,照得她无所遁形。
这贼老天!
她早已了悟,梁锦棠的存在,根本就是为了衬托她内心的阴暗与渺小。偏她就没管住自己,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这个她只能仰望的人……衬托得她愈发渺小了。
她忍下无地自容、掩面激奔的冲动,却忍不住开始心虚抖腿:&ldo;你……&rdo;
相较她的惊惶无措,梁锦棠却是无比沉静的。
&ldo;你有门禁的,你自己不知吗?&rdo;
啊?
傅攸宁被打懵,腿也不抖了:&ldo;何时有的?&rdo;
&ldo;刚刚。&rdo;
梁锦棠徐徐行到她面前,看这无胆匪类恨不得将自己溶进夜色、瞬间化于无形的怂样,语气轻寒却威压迫人,&ldo;已是丑时,不知回家的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