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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第1页）

这孩子模样纯良，性情亲和，天生就人见人喜欢，谁知演起戏来竟也如此纯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可他显然不能从这种角色扮演里体会到快乐。

他越是以不同到身份看到这纷繁人世对不同对人展现出来的不同面貌，便越是对自己所读过的书，所听过的道理，所习以为常的伦理感到痛苦和疑惑。

‐‐这少年的内心太敏感，太温柔了。

当他知晓民力将竭时，便无法心安理得的享用罗列珍馐的&ldo;堂食&rdo;。

当他悲悯民生多艰时，那道斩百鱼才得一盘的芙蓉鱼柳，只能令他想到饥民易子而食。

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却无法天然就将自己放在&ldo;牧守&rdo;的位子上，将自己同那些向来都被当做羊群的人区分开来，区别对待。

也因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父母兄弟师长同窗尽都是&ldo;牧民&rdo;之人，他也无法将自己同那些吟咏着&ldo;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rdo;，却还能心安理得杀一百条鱼享用一口最嫩的肉的人对立起来，将众恶归之。

这大概就是他痛苦的根源吧。

云秀从旁看着他‐‐带他出来时，她以为是带他出来派遣，可原来，这才是他要修的&ldo;红尘道&rdo;。

这痛苦高尚、微妙到了令人觉得不真实的地步，他自幼所认识的、甚至以&ldo;子曰&rdo;的方式听过其教诲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

就连景王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嚣张，都全然不懂他在痛苦什么‐‐因为这是世间常态，&ldo;也就你这呆子才把圣贤那一套当真，不留神涨了点见识，窥见些脏东西，就天崩地裂了。&rdo;

为了将自己的感悟说给这唯一的朋友听，原本打算抛弃出身、再世为人的少年再一次回到长安‐‐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回应。

云秀真想敲开那小嚣张的脑袋看看，他的聪明里究竟注了多少水。莫非他以为，一个亲眼见自己哥哥谋杀自己爹的人，对人性中的&ldo;脏东西&rdo;会毫无准备和觉悟吗?折磨着十四郎内心的，根本不是&ldo;脏东西&rdo;这么浅陋的事。

十四郎却没再继续解释‐‐这少年明明人见人爱，却非常不善于展露自我，寻求理解。也难怪他长到这么大，才只有景王一个倒贴过来的朋友。

两人便又说起天子新颁的政令‐‐似乎是天子要消兵，恰好景王在场，便给了他一个讨论的机会。景王大致说了几句，觉得不满意，便来问十四郎的想法。

于是十四郎条分缕析，开始发表他这几个月以来的调研报告。

简而言之，百姓负担太重了‐‐国朝规定每丁授田百亩，可两百年来天下田地早分得差不多，如今新丁实际得田不足十亩，算上永业田，五口之家田地也常不足四十亩。精耕细作，赶上风调雨顺一年也不过收多少石粮，产多少斤丝。交税交去多少，留下口粮多少，结余能换成几钱……

‐‐他把结余精确换算到了个位数。

景王听得触目惊心，也听得火冒三丈。先放着那个数字不管，开口就问，&ldo;你从哪里知道的?&rdo;显然很快他便想到自己来找十四郎十次，能吃九次闭门羹的经历，瞬间揪住了真相，&ldo;……你微服私访去了?你是怎么出去的，为什么坊吏没上奏……是不是那个小仙女又来了?&rdo;

十四郎道，&ldo;……你何不猜我有隐身术?&rdo;

&ldo;那还不如猜你买通坊吏了呢!&rdo;撬不开十四郎的嘴，景王只能恨恨的找茬，&ldo;她教你法术了?那你肯定出家了，你怎么不剃头啊。你肯定没度牒，你这个野和尚!&rdo;咬着唇负气半晌，到底还是回归正题了，&ldo;……你还访查到了什么?&rdo;

十四郎便接着说下去，只是这次就不敢再说得这么仔细了‐‐实则哪有这么多风调雨顺?四十亩农户之家，牛马一样辛苦劳作却常年入不敷出。变卖田产沦为佃户者不知凡几，处境便更凄凉了。四海之内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可人总是要活的，不甘坐以待毙者还有什么出路?

&ldo;去……当兵?&rdo;景王立刻便猜到了。

&ldo;或者落草为寇。&rdo;十四郎道，&ldo;兵饷远高于耕种所得。而藩帅与朝廷分庭抗礼，所仰仗者无非兵强马壮，为收买兵将为己所用，动辄全军犒赏。一旦收为牙帐亲兵，更是厚待有加‐‐当兵不但是出路，还是条好出路。可一旦被朝廷消籍，他们会被如何安置?&rdo;

&ldo;……归农。&rdo;

&ldo;待归农之后，那便只有落草为寇一条路可走了。&rdo;十四郎叹息道。

景王解不开这死疙瘩，心烦起来，&ldo;……可不消兵，赋税减不下去怎么办?&rdo;

十四郎沉默半晌，道，&ldo;……有朝一日你入主天下，可愿意节衣缩食，让利于民?&rdo;

景王皱了眉头，不满道，&ldo;你这是什么法子!就我一个人俭省，能省下几个钱啊!&rdo;

十四郎道，&ldo;宰相的堂食也可以裁掉，我愿免除名下食邑的赋税。&rdo;

&ldo;……你想要宗室效仿你?说你是呆子，你还真敢出这么馊的主意!&rdo;

&ldo;还有更馊的‐‐&rdo;十四郎轻轻说道，&ldo;那些田连阡陌的世家望族，天下田地十占其六七，可他们却都不必交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