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樗读书不成,近来却渐渐把心思挪到了武功上面,听见父皇垂问,心中喜不自胜,快速道:“正想要请教呢。我在射场上练了三个月。楝哥哥说,秋天去南苑巡狩,我一定能亲手打上一只兔子回来!”
“原来阿楝带着你练的?”皇帝望着杨楝,含义不明地笑了笑。
杨楝酒量极浅,喝过一轮之后,渐渐有些头重。他最怕醉酒,坐在边上闭了一会儿眼,忽然听见皇帝说起他,立刻站了起来。正想着如何回应,却听杨樗说:“锦衣卫的那些师父都不成,只有楝哥哥的箭术最好!”
杨楝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却笑道:“有徐家表兄在这里,谁敢称‘箭术好’?”
徐安照笑道:“殿下太谦虚了。当年在潦海军中比箭,我也没有赢过你几次。”
“我知道那是表兄放水,哄着我开心罢了。”杨楝道,“军中谁不知小徐将军神勇,我可是望尘莫及。”
太后听着,一边掩口笑道:“推来让去好不啰唆,何不比试比试?”
皇帝亦有心瞧瞧他们的本事,遂命人拿上弓来。戏楼并不太宽阔,往哪儿射都近了些显不出本事,又不能跑马,徐安照便指着戏台上翻着跟斗的武生说:“叫那武生不要停,他头上有两支翎子,你我各下一支来,如何?”
杨楝听见这个建议,不觉皱了下眉头。
“作乐而已,何必拿人命做赌?”皇帝淡淡道。
徐安照心中冷笑一下,恭恭敬敬道:“陛下见教的是,那就还是射柳吧?”
徐安沅见这些男人们连戏也不看了,竟然闹起弯弓射箭这一出来,心中大觉有趣。此时忽然有些冷场,她趁机站了起来:“请陛下赐我一张弓。”
皇帝十分好奇,便依其言。徐安沅四下看看,见案头的景泰蓝大瓶里供着五色芍药,遂拈起一朵粉色大花,用丝绳拴在箭羽上:“请两位哥哥以花为注,谁射落了这花,谁便得胜。”
她走到人前站定,缓缓来开满弓,对准戏台的一根柱子。将门虎女,英姿飒然,刚摆出个姿势,已赢得连声喝彩。“噔”的一声,羽箭携着芍药花飞向空中。紧跟着弓弦又一响,待众人定睛看时,只见一支长箭堪堪穿透了绢花,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台柱上。
“小徐将军好箭法!”皇帝带头称赞,众人随声附和,金爵进酒。太后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
杨楝掂了掂,心知皇帝拿出来的远远不是宫中最硬的弓,倒不知徐安沅那张小弓是什么分量。徐安沅半偏着头,仔细挑选了一朵灼灼夺目的大红芍药,转过脸来正撞上他的目光,一对乌黑的眼睛顿时弯了一下。杨楝下意识地垂目,把心思凝聚在弓弦上。他慢慢拉开弓,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背后扫过一道凉凉的目光,下意识地松了一下手指。殷红如血的花朵横空飞过,却被击中了箭杆,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跌落在了地上。
皇帝叹息了一声,又扫了杨楝一眼,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杨楝不觉愣了一下,只得道:“见笑了。”
“你长居深宫,无所事事,整日不是填词就是捣药。弓马骑射都荒废了,连我都替你可惜!”皇帝皱眉道。
此话说得极重,徐家兄妹听着亦觉尴尬不已。杨楝面色渐渐变白,不得不跪下请罪。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太后冷眼瞧着,轻轻地笑了一声:“不过是小孩子家比箭玩儿,何必当真了?倒像是阿楝输不起似的。”
皇帝听出这话分明是讽他量小,心中不是滋味:“儿子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阿楝从小受先皇和兄长的精心栽培,儿子也盼他能给宫中的弟弟们做个榜样。”
太后笑道:“阿楝还年轻着呢,就放他逍遥几年吧。要说什么做榜样的话,谁能像皇帝那样堪为天下之表率呢?”
皇帝被太后一句话堵住了嘴,几乎不得不挽起袖子下场射箭了。徐安沅一看势头不妙,连忙插道:“陛下,我实说了吧。这原是我和哥哥在家中常玩儿的把戏,早就配合得极熟练了,哪有射不中的,陛下可别怪我们兄妹作弊才好。”
太后横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顺势将她搂在怀中:“这分明就是徇私舞弊,不罚你罚谁?你们兄妹合伙儿算计阿楝,我可不依的。还不快斟了酒去敬你楝哥哥,看他肯不肯饶你!”徐安沅又羞又嗔,众人连忙跟着一阵笑闹,总算混过去了。
“这算什么?”沈夜忽然轻轻地哼了一声。
虽然徐安照跟皇家沾亲带故,外男参加宫眷的庆筵终究是违背典制。无奈这是太后的恩宠,连皇帝也说不得。他从前面进来时,宫眷们这边楼上齐刷刷地放下了帘子,唯恐失仪。而徐三小姐虽年幼,在一众男子面前抛头露面亦有失闺阁身份。沈夜出身江南诗礼世家,对徐家这一套举止自然极看不惯。
琴太微回头看看,见周围无人,方低声道:“徐家是军功出身,当然他们都要习武啦。”
“我不是说这个。是说徐三小姐,居然管她姐夫叫哥哥。”沈夜继续数落着,“若这样都算,那你也可以管徵王叫哥哥了!”
“我姐姐又不是徵王妃……”琴太微忽然明白过来,沈夜说的不是淑妃,而是指徐安沅的祖父和太后是手足,琴太微的外祖母亦是先帝的妹妹,论起来都是三代里的表亲。不过徐三小姐可以和皇子们称兄妹,而她琴太微只是个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