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然冷醒,身子立时往后一缩,躲开了她的手。
苏寂怔怔然望着他,&ldo;那是一道什么伤?难道你被人砍过头,然后……又接回来了?&rdo;很是不可置信地喃喃,&ldo;那么重的一剑……剑又不是刀,怎么能这样劈下去呢?&rdo;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的光陡然亮了几分,仿佛天上的月亮瞬间坠了进去,&ldo;我知道这是谁!&rdo;
云止轻微地叹了口气。&ldo;知道又如何?&rdo;
&ldo;是啊。&rdo;她倒也点了点头,并不争辩,给他披好衣衫,便与他并肩倚墙而坐,&ldo;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我一定去给你报仇。&rdo;
云止默了默,&ldo;不必了。他是贫僧所杀。&rdo;
&ldo;什么?&rdo;苏寂的表情好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ldo;他是你、你杀的?你杀了他、他、赵无谋?!&rdo;
云止并不愿意提起自己在沧海宫厉鬼狱里的那一段日子。
但是苏寂知道,赵无谋是沧海宫中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他与公子共同师承前任宫主,许多人说,赵无谋的武功比公子还要高。
他不仅武功高强,还风度翩翩,容貌俊美,比公子少了一分魅惑,而多了一分稳重。
可就是这样的赵无谋,却甘心在柳拂衣手底做一个专职刑讯的小头目,终日留在不见天日的厉鬼狱里审案逼供、行刑杀人,江湖上的人甚至很少知道他的存在。
只有如苏寂、沈梦觉这样的在沧海宫待过八年以上的公子心腹,才知道赵无谋在公子心中的分量。连顾怀幽也不见得掂得清的分量。
云止微微叹息,&ldo;赵施主的确是个人物。&rdo;
苏寂只觉此刻这对话十分地诡异,却又说不出诡异在哪里。她想了很久,才慢慢道:&ldo;赵无谋的手段我清楚,你在厉鬼狱里,想必……受了很多苦吧?‐‐那铁钉便是他下的手,对不对?&rdo;
云止抬眼,小巷高墙之上悬着一轮残月,清辉冷冷。今夜过后,怕是这春天便要尽了。
&ldo;贫僧当时年少,智慧未通,竟造杀孽。&rdo;他轻声说,&ldo;自厉鬼狱中逃出后,方悔恨自己所为,遁入空门,蒙朝露寺证缘大师不弃,收养为徒。贫僧心中对赵施主始终心怀愧疚,自知死罪难赎‐‐&rdo;
&ldo;我说,和尚,&rdo;苏寂一万分不解地打断了他的话,&ldo;这些真是你心底的想法么?你真的……很后悔杀了他?可是你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你‐‐我不管,&rdo;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厉,&ldo;以后谁若是要害你,我一定一剑废了他。&rdo;
手心忽然一暖。
和尚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按了按。
她一怔。
冷厉的神色软了下去。
那一瞬,她却是在想,此刻握着我手的,是萧遗哥哥……耳根便不自知地红了几分,夜色微茫下,云止并没有看见。
&ldo;姑娘生长刀剑丛中,难免以杀戮之心度人。&rdo;云止话音温和,&ldo;姑娘,日后行事,不妨多想一想彼方处境,设身处地,便知慈悲之意。放下屠刀,苦海回头,任何时候都不为晚。&rdo;
苏寂不敢动弹。
她害怕自己一动,他便会把手收回去。她手掌带伤,被他一握便有些辣辣的疼痛,但是他没有放开。
她于是轻声问他:&ldo;沧海宫杀你满门上下,赵无谋害你内力全失,你……你不恨么?&rdo;
云止微微一笑,&ldo;当初自然是恨过的。如今,贫僧已不恨了。一念放下,万般自在。&rdo;
&ldo;放下?&rdo;苏寂的身子仿佛颤了一颤,&ldo;你能放下恨,也能放下爱么?你爹娘师父对你的爱,你都能忘记么?他们被害成那个样子,你也能放下么?&rdo;
云止闭了闭眼。他并不曾想到,要应付苏寂无穷无尽的追问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但听苏寂颤着一把幽幽的声音又低低说道:&ldo;反正我放不下……我爹娘的命案,总有一天我会叫梦觉给我查出来。人生在世,爱那些爱自己的人,恨那些伤害他们的人,有什么错吗?&rdo;
云止将身子靠在墙上,垂眸缓缓道:&ldo;如此……姑娘不觉自己可悲么?&rdo;
苏寂睁大了眼睛,&ldo;可悲?!&rdo;
云止的声音漂浮夜风之中,空蒙如雾飞散,&ldo;如此一爱则生,一恨则死,凡胎虚渺,姑娘却参不透爱欲之苦,是以贫僧感到可悲。&rdo;
她突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却仍是垂眸端坐,姿态静好,如坐佛莲,&ldo;佛爱众生,悲悯众生之苦,嫉恨众生之恶。姑娘若始终念念于一己之私,难免堕入外道。&rdo;
苏寂一下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