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成的怒火上来的很快。
镜头一转,镜头里出现了孟玉庭。孟玉成看到他的脸,感觉有一桶冰水浇在头上,蓄势待发的怒火瞬间被灭了个干净。
“你的脸——”
“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对于他的惊讶,孟玉庭无所谓地歪了歪嘴角。
他半边脸都肿了,额头上包着一圈纱布,鼻梁上有伤口,眼角也是。右眼眼球已经看不到眼白了,都是充血的红。脖子上一圈发青的指印。露出来的左耳下方有撕裂。
警察给的视频里,没有多少孟玉庭被打的镜头。孟玉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被打成这样。
“你还有伤到其他地方吗?”孟玉成问完,发现自己手都在抖。他要拼命克制,才能让声音不抖。
孟玉庭摇头,也不知是真的没有,还只是不想告诉他。孟玉成突然特别心酸,为镜头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孟玉庭,为镜头后睡得防备的孟玉娇,为对这一切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曾经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他们两个的。他要让孟玉庭跟他一样,摆脱以前的生活,过得比他更好更自由。他要让玉娇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为什么就成了眼前这样呢?当警察指着监控拍到的孟玉庭问他“这个人是不是你弟弟”时,孟玉成拒绝相信那是孟玉庭。他跟警察说:“不可能,我弟弟不在北京,他在广州念书呢,他没跟我说他去北京了!”
警察为了证明那是孟玉庭,调出了他从广州到北京车票凭证和学校证明。他是一个月前到北京外国语大学交流学习的。
但他还是拒绝相信镜头里把孟玉娇扔在素食店门口掉头就走的人就是孟玉庭。打死他都不信。他跟警察解释,说孟玉庭可能只是要去忙什么事情,让玉娇在那儿等一会儿。
可是警察偏偏调出很多视频证明孟玉庭并没有忙什么事情,他就在附近,看着孟玉娇被店家轰赶,被路人取笑,甚至差点被人拽走。
孟玉成还是不信,他指着后面的视频跟警察说:“你看,你看,他去帮忙了,他赶走了那个老头。”
警察们都对着他叹气,安慰他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孟玉成想,为什么就我家的经那么难念。
孟玉庭问:“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孟玉成很无力:“明天。”
孟玉庭说“哦”,眼神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孟玉成说:“你和玉娇呢?”
孟玉庭耸肩:“明天,下午四点虹桥火车站,你来得及就去接我们吧。”
孟玉成说好。床上的孟玉娇突然发出一串射n吟,听着挺难受的。孟玉庭将镜头对准她,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枕头里面,被子下的腿轻轻抽动着,似乎在跟什么对抗。
孟玉庭在床边坐下,抓住了孟玉娇放在外面的手,握在掌心。床上的孟玉娇慢慢恢复平静,但还是保持着蜷缩的睡姿,像只很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你,到底想干什么?”孟玉成艰难问出。
孟玉庭抓着孟玉娇的手晃了晃,镜头跟着摇了摇。
“看着她过得那么好,我很嫉妒。”
孟玉成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眼前的手机屏幕好像变成一个黑洞,即将吸走他的灵魂。他将手机盖到桌上,挡住屏幕。
“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她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真好啊。为什么她可以过得那么好?哥,你说为什么她可以过得那么好?她甚至有了男朋友!哥,你对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好?”
孟玉庭冰冷的声音,带着寒气,像刀一样刮着孟玉成的耳膜、脑壳、牙齿、舌头、心脏……让他牙齿打颤,血流不畅。他不敢再去碰手机,他拼命地挪到窗边,打开窗户拼命的呼吸。北京的空气是苦的,苦的他鼻子疼,哭得他流眼泪。
他不得不找烟,双手颤抖地摸出烟盒,连续失败三次后终于取出来一根烟。他捏着烟想要送到口中,却戳中了下巴。他好不容易叼住了烟,却因为手指无力按不动打火机。
他倚在窗边,努力了很久终于点燃了烟,第一口烟雾吸进肺里时,孟玉成突然想起母亲去世时的那个晚上,刚满四岁的孟玉庭趴在他怀里,指着一旁熟睡的孟玉娇像个小大人似的问他:“哥哥,玉娇以后怎么办?”
他说:“玉娇以后就要靠你照顾了,她是你妹妹,你要疼她,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孟玉庭握着他的手说好,完了又问他:“那我呢?”
对啊,那玉庭呢,谁来疼他呢?孟玉成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男孩子还需要人照顾吗?他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孟玉庭应该也可以。
有次孟玉娇被人欺负了,孟玉成带着锄头冲到人家里把人揍了一顿。后来孟玉庭也被相同的人欺负了,孟玉成骂他没用,说:“你是男人,你得打回去!”
孟玉庭是打回去了,只是断了一只手,在医院打石膏时问他:“哥哥,你是不是更喜欢玉娇?”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当时他根本没空回答。他发愁骨折的治疗费,发愁下一顿饭吃什么,发愁下个月的学费能不能凑够……他发愁现在,也发愁未来。他得拼命找钱,还得拼命读书,他要拼命地走出去,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他不能重复父辈们的生活……
“回去你把苞谷磨了,晚上吃馍馍。”他好像是这么回答孟玉庭的,因为他没空,他得去村口的砖厂搬砖,搬一车挣五块,还是十块,具体的他记不清了,反正搬慢了会被砖厂老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