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自己如今身处高位,不必看人眼色,对于当前的局面,他上心的只有如何对付晋军和厚颜无耻的老鲁王,他是这样以为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如此。
正坐着,突然有侍女禀报:王叔安与华阳夫人到了。甄昊听了直立起身子,收拾好脸色的表情,而在前的华阳夫人还未说话,王叔安一看到甄昊身旁的姜赢,又想到偏殿好不容易熄灭的火,眉毛一动张口骂道:“妖女,你怎敢擅自离宫,还……”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王叔安的怒骂,原来是甄昊随手抓起一个玉人抛掷于地上,啪的几声,玉质美人在地板上弹起又砸下,咣当一声,玉人碎成几段,甄昊横眉冷竖道:“够了!你们一个个都当寡人是死人吗?”
甄昊的声音由内殿传到外面,一时里里外外,仆妇、侍从都齐齐跪下,甄安见了也跪下行了个大礼,一时安静非常。
甄昊冷笑:“寡人素来敬尊叔父与夫人为长,故此多方礼遇,不愿忤逆,这是寡人仁善,但王后为君夫人,是为天下之母,叔父却屡次临面辱骂,屡屡发难,是将寡人与王后的颜面至于何地?”
甄安脸色发白,半晌才道:“大王,臣……”
甄昊打断他,怒道:“是寡人请王后来的,王叔还有什么异议吗?”
王叔安听了面露疑色,他看了着姜赢,还欲再说话,却被华阳夫人一下按住肩膀,华阳夫人拜倒歉然道:“君是君,臣为臣,岂敢有二心,但请大王怜悯王叔之心恳切,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他是日夜操劳,所以糊涂了。”
甄昊冷脸,心道:我管你们信不信呢,往日天天谨言慎行,揣摩你们的想法,照顾你们的心情,我真是愚蠢。
甄昊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愤怒,眼前二人皆是两鬓斑白年过半百,他心中虽觉愧疚,却更有一股按耐不住的肆意的快意,矛盾不已。
甄昊背挺得笔直,就如同端坐在王座之上,而姜赢站在他的左侧,面色如水,甄昊见王叔安嘴唇抖动,冷然问道:“王叔还有话说?”
王叔安这才低头道:“臣,不敢……”
甄昊看着他花白的鬓角,手也在微微的颤抖,他突然想起连日来叔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指导与关切,想到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叔父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那时血与泪混合在一起,又想起甄鷨,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华阳夫人对他的关心与照顾,他心中不忍。
可这些日子,他几乎要累到吐血了,但是他们而言,更重要的还是王族血脉的真伪,其实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到现在他也没什么吃亏,但越是这样想,他却总觉得是有怨气却没处发。
突然一双柔软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是姜赢半跪下摸着他的手,原来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手因为过激的情绪,在一直抖个不停。
甄昊握住反姜赢的手,他突然觉得心中一松,好在,他还有姜赢。
他已经不想再猜来猜去了,为了揣摩姜赢的心思,揣摩叔父的意思,考虑大臣的心思,他总是思虑良久,为了眉城战事他日夜难安。
从来到这里,他这颗心好像就没有停在胸腔里过,因为成为了君王,在于万人之上,受百臣朝拜,也因为累累忧患,他谨言慎行。天子一跬步,皆关人命,他不得不慎,而他的心也因此好像一会飘在空中,一会又跌落在谷底。
他好累,为什么他不能像姜赢一样,她是为何而出宫?又怀揣着什么心情,她一个困于深宫的女子,尚且冒着风险来此,可他呢,为什么总是思来虑去?
再一次活过来了,所以他承接了无上的尊荣,也接过所有的重担,他也希望自己能为姜国出力,希望扭转局面,他没有怨言。
姜赢见甄昊望着自己,久久不言,不由出声提醒:“大王,时辰已晚,此处虽近,警备虽严,但在外也不宜久留。”
甄昊听了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道:“请王叔与夫人起来说话吧,寡人失态,但也愿王叔与夫人心中能多有计量,今天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无论如何,不管有什么事都晚一点说吧,现在他只想休息。
甄安与华阳夫人对视,不管怎么样,他们想要的结果已经有了,这就够了,可是甄安看着被侍从簇拥而远去的侄子,还是不由喊道:“王!”
甄昊却替姜赢穿上披风,侍从迎上,他道:“王叔也不必再言商谈,寡人现在心神不宁,明日再烦请叔父与二位夫人一同来谒吧,也希望妘姬不要让寡人久等。”
说罢他看也不看一眼,与姜赢并肩往外走去。
第28章
甄昊掀开车帘,这辇轿的速度比他的心跳还快,想来是怕他这个天怒人怨的恶君被刺杀吧,甄昊自嘲一笑,闭目养神,这一天还真是有点累。
再睁眼已然入宫了,甄昊从辇轿上先下来,他知道姜赢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挂念茱萸,就想命人先护送姜赢回寝殿,后来想了想便决定一同前往长乐宫。
而眼前站着的是长乐宫的一众宫女,为首的他认识,那是甄女史,现在长乐宫的最高女官之一,甄女史见了他似乎很是惊讶,脸上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踯躅,像是有口难开,但也立刻率着一众宫女叩首跪下。
甄昊看了就心烦,他最烦这种有话不说,支支吾吾,就好像他欠了谁千金万银的表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都是这样,看了心里膈应,他正要开口,余光却撇见身旁站着的姜赢面上似有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