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场边喊他,原来是422医院的女兵丹凤眼。丹凤眼身材高挑,肤色黎黑,笑起来的时候,牙齿珍珠一样洁白。她站在一棵庞大的紫薇树下,很文静的那种样子。
看到红生跑过来,丹凤眼温和地说,你好像又长高了。
红生说,你也没变啊,只是这对凤眼比过去更漂亮了。
俩人哈哈大笑。
丹凤眼说她去年已经考过一次了,只可惜三分之差,让她和军校失之交臂。今年还想碰碰运气,如果考不上,只好卷铺盖回家了。她问红生,你怎么也来考试?
红生说,和你一样,试试运气呗。
丹凤眼说,我们的大英雄,你不是早提干了吗,还考干吗?
说到提干,红生浑身的怨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说,提他妈的干,早就打水漂了。
丹凤眼说是啊,你也被陈平拉下水了哦。
说到这儿,红生似笑非笑,摇头不语。
紫薇树下阳光稀薄,轻轻地打在他们脸上。接下来,他们的谈话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陈平身上。
丹凤眼说,陈平是春节后被枪毙的,他家里人觉得丢脸,从头至尾都没来看他。火化的那天,潜水楼在运输公司租了两台大客车,去了七十多人,没穿军装,清一色便服。殡仪馆的领导打电话打到舰队政治部,说杀人犯怎么可以搞治丧活动呢?舰队派出纠察队把他们抓回来了,许多人受到了处分。
红生问,李小莉现在怎么样了?
她说,出事后,李小莉一直没上班,听说神经方面出了些问题。前些日子在湖光岩精神病院住院,我们几个姐妹一起去探望过她几次。她疯疯癫癫的,逢人就笑,还反反复复地唱歌。现在已经出院了,正在家里休息。
天气炎热,蝉鸣织成了一片。他们坐在树下的长条椅上,阳光从空中扑下来,穿透紫薇树细小的叶片,斑驳地落在他们的周围。丹凤眼屁股肥硕,坐在长条椅上的样子,像一只古代的花瓶。她叹息道,当初那么好的一对,现在弄成这种样子,太可惜了。
苍天在上,天意难违,该派他们走到这一步。
陈平的判决书下来后,执法人员问他有什么遗言留下来,他只说了两句话:我对不起李小莉,对不起林红生。
红生将身子紧抵长条椅,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看他脸色不对,丹凤眼笑他,在新兵连,我们都认为你很坚强,想不到你还这么多愁善感,真不敢相信。她用手在紫薇树干上拍拍说,这种树对振动十分敏感,只要轻轻动下它的树干,它就会颤抖不止。林红生,你现在就是这种样子。
经她这么一说,红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我们都清楚,陈平是好人,因为太爱李小莉了,一时冲动才做了这样的傻事。但千错万错,他也不该去杀人啊,徐医生老实巴交的,大学才毕业……
丹凤眼说,人死如灯灭,让他去吧,但愿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安宁些。
这时,预备哨吹响了,考生纷纷走向各自的考场。他们也从长条椅上站起来,边走边聊。丹凤眼露出珍珠般洁白的牙齿,笑着问,这两天,刘艳找你了吧?
红生停下脚步,傻傻地望着她说,她早就调到北京了。
丹凤眼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说,林红生,你应该报考戏剧学院表演系了,演得像真的似的。
红生一头雾水说,我们差不多两年没见面了,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怎么了,你不相信?
丹凤眼眠着嘴,看到的是一双真诚的眼睛,似乎相信了他。她说,刘艳退伍了,跟哥哥一起在北京开贸易公司,生意做得很大。她前些日子来湛江谈生意,还请我们几个姐妹一起到金辉煌大饭店吃饭。席间,我们一直在说你,刘艳哭了好几回。说到这里,丹凤忍不住慨叹,林红生,人家对你情深似海呀……
顷刻间,红生的脑袋轰轰作响。
c1考场设在二楼会议室,从窗户里往下看,当地农民还在那些格子田里忙碌。考场内坐了二十几名考生,稀稀落落的。上午考数学,试卷下发后红生没有马上答题,而是把试题从上至下浏览了一遍。题目有三十多道,不算太深奥,相当于高中一年级的试卷。他从最后一道思考题开始解答,写着发现卷面不够用,他不得不举手,问监考另外要一张纸。
监考军人临时从机关抽调来的,戴副近视眼镜,他将一张空白纸拿给红生,又看他的准考证,似笑非笑说,你就是林红生啊,大名典典,如雷贯耳啊。红生朝他笑笑说,夸张了吧,你可别让我钻到考桌下面去哦。奇怪的是近视眼再也没有离开,一直守在身后看他做试题,直到红生把最后一道考题答完,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即将交卷的时候,有两个干部来视察,近视眼慌忙迎上去。干部一男一女,男的秃顶,四十来岁的样子,有些派头。女干部是基地干部处学员干事于巧巧,夹着公文包,一看就是跟班的。
在红生的桌前,三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干部脸上堆满了笑容,像熟络的朋友那样,亲切地在他肩膀上拍拍,谦卑地说,小林啊,你可要考好哇,要不然,我可要挨首长批评的。
近视眼背书似的,不失时机地汇报,报告贾处长,林红生同志考试认真,发挥正常,考得非常好。
贾处长说,好啊,只要我们的小林考得好,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