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凝湘扒着假山石。这黑脸男人就是头目吧。
&ldo;看你也是条好汉,&rdo;季元湛站定,对身后摆手,&ldo;怎么就干出这样的事来,以无辜女子的性命相要挟。&rdo;
黑脸男人冷笑,&ldo;听说你是庆怡王世子?世子爷过奖了,小人一介布衣,岂敢以好汉自称。&rdo;
他一指精舍门口低垂的纱帘,&ldo;里头这些太太奶奶,平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会享乐,全无用处!现在我们又没把她们怎么样,不过是睡久一点,叫她们的性命变得更有用些。&rdo;
&ldo;你们想要什么?&rdo;
黑脸男人把刀子别回腰间,将头上系的白布紧了紧,&ldo;世子爷问得好,也来得好。贤王世子来梅州选士,明日就要走。世子爷,听说他待这段日子你将他奉承得舒舒服服。小人斗胆,麻烦世子爷把贤王世子那份名单拿来。&rdo;
穆凝湘吃惊了。黑脸男人看上去根本不像读书人啊,他要名单做什么?
&ldo;那是下月要参加殿试的名单。&rdo;季元湛平静地说,&ldo;你与他们毫不相干,为何阻人前程?谁不想过好日子,你可知道他们走到这一步吃了多少辛苦,又是盼了多久才盼到皇上恢复科举。&rdo;
黑脸男人怒吼一声,&ldo;恢复?梅州人向来好读书,五六十岁的老童生都不肯放下书本。而今,科举废弛了二十多年,又耽误了多少梅州子弟的前程?&rdo;
穆凝湘感到迷惑不解。黑脸男人真奇怪,他既痛心,恢复科举不是好事吗,怎么现在又要阻止了。他对梅州读书人踊跃参加考试好像很不满。
季元湛顿了顿,黑脸男人已失去耐心,高举右臂道,&ldo;世子爷,不要试图施什么缓兵之计,给个痛快话吧,到底答应不答应?我知道名单不走官驿,贤王世子随身携带着。&rdo;
他要季元湛亲自跟季元洪索要名单。季元洪明天回京,这会儿该在行署悠然自得地纳凉呢,坏了‐‐
&ldo;督学严大人的侧夫人也在里头。&rdo;黑脸男人一语道出穆凝湘所担心的,&ldo;世子爷,你不用担心严大人帮着贤王世子阻止你。拿来名单我放人,严大人会感激你的。你也不用担心皇帝怪罪,你们两个都是他的乖孙子,再说,你还能赖到我这刁民头上。&rdo;
穆凝湘抓紧了石壁。黑脸男人不屑地唤&ldo;皇帝&rdo;而不是&ldo;皇上&rdo;,这提醒了她。这男人多半来自梅州那个神秘又黑暗的党派,谦益党。楚弈钧某次饮醉,曾对她提过只言片语。
这是个坚定的守旧派,谦益党人都拥护前东魏朝,对现在的安佑帝切齿痛恨,他们认为是他杀害了东魏晏宗及其所有妃嫔子嗣。
相关证据当然没有,也许被坐拥强权的安佑帝季昊铭抹去了,留下来的只有传言。
这些传说中,有一件事最令人愤怒。血洗皇宫的暴徒,其实是一小撮旻金鞑子。
季昊铭为了早日结束与旻金的作战,向他们开出了这样的条件,拱手让出金碧辉煌的旧宫。旻金东魏之战的确结束得莫名其妙,旻金急急忙忙就撤兵了。史书记载当时旻金发生了内讧,其实不全是这个原因。
皇宫的珍玩古董、金银财宝尽数被抢,已让出帝位的季潇纶不但死了,头颅还不翼而飞。梅州是旧都的陪都,当地人对东魏本就极有感情,旻金鞑子侮辱晏宗遗体,谦益党人失声痛哭,破口大骂。
谦益党极少为人知,报复的手段极其狠辣。楚弈钧说到这里便清醒了,她再问他就闭口不谈。
穆凝湘望向房顶的火把。报复谁呢?就是迫不及待地要为安佑帝效劳的人吧。中选者暂不公布,安佑帝在派季元洪挑人时下了这样的命令,莫非也考虑到梅州的特殊性。这是个充斥着遗老遗少的旧陪都,安佑帝一度不重用梅州子弟,今年刚刚一视同仁。
所以,谦益党人不甘心,宁可无人为刽子手皇帝所用。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们知道今天季元湛会来,想借此钻空子。季元湛该如何应对?
穆凝湘听见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ldo;这位好汉,&rdo;季元湛的声音里毫无慌张,&ldo;我知道你为何头系白布。你要哀悼为保护梅州百姓而捐躯的英烈,他们都是梅州人,你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亲人。&rdo;
旻金暴徒害死了他们,现在,他们曾以宝贵生命守护的梅州学子,要向与暴徒一丘之貉的安佑帝,伏地跪拜、万死不辞。
&ldo;而你,可曾细思他们的本意?&rdo;季元湛指着头顶,&ldo;很简单。苍穹之下,百姓衣食无忧,安稳度日,抚养幼子长大,为父母养老送终。&rdo;
不管头顶的青天姓甚名谁,老百姓都要过日子。强拉他们仿效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一块儿饿死不成?
&ldo;可你们做的事却与圣僧们背道而驰。妇孺何辜?&rdo;学子又何辜。供养一位读书人需要耗费多么大的代价。
季元湛望了望精舍。方才没看见杜辉王裕出来。他们一定还陪着她。他来得快,这些人本意也不是大开杀戒,不过为了逼他交出名单。
黑脸男人沉默着。句句都话中有话。这个世子,不一般!
玄慈又念了声佛。季元湛接着说:&ldo;英雄已逝,悠悠天地间,徒留勇义二字,百姓刻骨铭心,不会让他们白白地流血的。&rdo;
侍奉君侧、做朝廷命官就是走狗了?躲在梅州区区之地痛惜嗟叹才最徒劳。该记住的,做了官儿也一样不会忘!血腥报复,实在是消极又低级。他已将自己的棋子安插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