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镇东。高镇东啊……
这通电话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说:「打这通电话之前,我很犹豫,因为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接我的电话。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没有看错────如果真的是你……那我就要问你一个问题。」
我握紧电话。没有出声。
他静默半秒,突然叫了我的全名:「程瀚青,我很了解我自己,所以我给不了任何保证────」
这时,后头的阿生忽然高喊:「阿青!」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也不知道高镇东在哪里。我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扫动,举着电话,那时我不顾阿生在背后的呼喊,快步拉走进酒吧,拉开玻璃门,跑进那空气不良的空间里。
震耳欲聋的音浪,吼着我听不懂半句的英文,四周拥挤不堪,欢呼、尖叫、低语,嗡嗡一片地震动着耳膜,昏暗的灯光下,我在人流中急行,旋转,迷失,跟那些带着香水味的陌生男女或重或轻地擦身而过,这张脸、那张脸……我听见自己咚咚心跳,它在说:我要找到他。
酒吧内相当吵,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听见了高镇东最后那句话:「我们重新开始吧。」
也许高镇东又喝醉了。
说的是醉话。就跟去年在曼谷街头那通风言风语没什么两样。
……我急了。才发现这间酒吧原来这么大。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我撞了多少人,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像个无头苍蝇般不断乱闯,四顾茫茫,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徒劳一场。
我说不出不好,也开不了口问你在哪里。
也许他根本不在这里。也许他在。这恰好反证了我们的关系,这么久以来,不过是看似很近,实则很远而已。
我始终没有回答,电话也不曾挂断,突然间,有个人从后拉了我一把,很用力,我猛地回过头,是一脸莫名的阿生……
阿生一头雾水地问:「你怎么啦!有熟人?」
我怔怔看着他,那个差点破裂的气球剎那又这么疲软下来,酒吧内的空气不好,空气混着各种奇怪的香味、烟味及体味,我定在原地,宛如一桶冰水浇下来。
我看着阿生,又或者,只是对着面前的阿生出神,抓着电话的手从耳朵缓缓往下滑,屏幕上的通话结束在六分零二秒。不过比五分钟多出了一分多钟。
……背后出了一层汗,原来时间这么短,我却恍惚感到灭顶般的漫长。
那晚我的状况十分不好,总是不在状态,于是只跟阿生坐到十二点多就结了帐,喝得也不多。
我们直接在酒吧门口分道扬镳,阿生知道我情绪不好,话也不多,只叫我别骑车回去了,乘车吧。我朝他摆了摆手,见他独自的背影越走越远,多少感到对不起他。
我走得很慢,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原本今夜的打算是在附近开房,明天再骑车回去,可现在不过零点多一点……
半夜的西门町,机车格挤得密密麻麻,我借着路灯找到自己的车,抽出钥匙,视线一瞥就发现后照镜边上黏着一张贴纸似的东西。
……我盯着那张贴纸许久,直到体内的痛感逐渐麻木,才伸手将它从镜面上抠下来,即使过程小心翼翼,依然在镜面上留下了胶纸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