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皆心知肚明,喝下了这样的药,太医来了亦是无用。
天上的神仙也救不了她。
屋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那自北而来的寒意似乎能击垮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陈鸾动动小指都觉着有些力不从心,她唇上干得起了皮,颜色却还是嫣红的触目惊心,说出的话也一缕缕碎成了烟,&ldo;昨日,我不该去……去养心殿的,可我想……想……&rdo;
哪怕走到这般境地,她仍是想见见他的。
可这最后一句话,她是说不出来了。
她的身子慢慢变得冰凉,变得僵硬,面上仍是那副娇俏无害的模样,纪焕深深皱眉,墨色的瞳孔中漫上一层灰蒙蒙的雾,任谁都看得出,这漠然无波的身体里压抑着怎样的怒火与寒凉。
真正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再没有求而不得,再没有夙夜难寐,她完完整整地离开,什么也没有留下,了无牵挂,而伴着他的,将会是永无止境的无底黑渊,到死为止。
陈鸾死在了这年最冷的天里,而就在人们以为帝王立后的时候,后宫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恕妃因动用禁药被废,死后丢在了乱葬岗,与此同时,镇国公府获罪,府上一百多人,尽数流放边疆。
第3章忍
四月,云霞裹着最后一缕残阳没入昏沉的薄纱中,暮色缓缓入侵,凉风拂动杨柳枝,整个镇国公府点着零星的灯,伺候的下人们从各条回廊小巷中蹿进黑暗深处,去到各自当差的院里。
清风阁里,丫鬟流月轻手轻脚放下床幔,点上几盏灯烛,又将小金炉里熏的茉莉香换成了安神的檀香,这才将门带上出了去。
院子外头的枣树枝丫被风吹得微动,流月和葡萄守在门外,后者有些担心,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问:&ldo;小姐今日怎的睡了这样久?可是身子不舒坦?&rdo;
流月摇头,&ldo;许是前日那一通闹,小姐心底不畅快,咱们守着听吩咐便是了,叫小厨房将菜热着,没得小姐等会子起来饿了。&rdo;
屋子里,陈鸾纤细的手指头一点点抚过绣银线撒海棠花的被面上,被面如丝如锦,触感如流水一般,她微微欠身,再次拿过放在床头上的小铜镜。
镜中女子眉目弯弯,几缕细碎黑发垂在鬓边,温婉灵动有余,那双澄澈如山泉水般的眸子,又足足多添了七分娇媚,这一身的灵气与透彻,绝不像她临死前的那般晦暗颓唐。
陈鸾阖了阖眼,任手中紧捏的铜镜松落跌在锦被上,极疲惫一般紧紧地抿着唇,眉心浅皱着陷入沉思。
从午间到现下天黑时分,她自个都数不清自个对着这铜镜照了多少回。
她骨子里还铭刻着毒药入喉时腥辣灼热的滋味,更记着坠入无敌深渊时那般寒凉与无力的滋味,可一睁眼,却又回到了三年之前。
这一切太过荒唐,简直闻所未闻,比民间的神话传说还要离谱。
可她却不得不信。
此时还在门外守着的流月和葡萄,是她的贴身丫鬟,可这两人,在她嫁入东宫后对那幕僚不满,背后抱怨了几句,就这事,不知被哪个有心人听了去,抖到了纪萧跟前,等她事后带着人找到她们的时候,两人早已断了气,那浑身遮都遮不住的青紫和鞭笞印叫她目眦欲裂,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过殿门。
这些事,她原以为她早就忘了,可无意间一想起,那些细节,就像是在脑海深处生根发芽了一样,一桩桩都钉在了血液里,长在四肢百骸间,越想遗忘就叫嚣得越厉害。
屋子里的檀香味有些重,熏得人胸腔有些闷,陈鸾动了动身子,从床榻上起身,雪白的手指尖儿拂开浅紫的床幔,轻纱遮面,她掩唇低低咳了声,准备唤人进来伺候。
在外边守着的两个丫鬟听了动静,忙不迭推门进来,流月心细,见着她就担忧得直皱眉:&ldo;姑娘的脸怎的这样苍白?可是天寒受凉了?&rdo;
陈鸾扯了扯嘴角,抿出一个淡淡的笑,&ldo;无事,就是贪睡起来头有些晕。&rdo;
等用了晚膳,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陈鸾斜卧在那张黄花梨罗汉床上,腰上搭着一张薄毯,她院里屋中用的皆是上好之物,所用所食半分不敢含糊。
是了,她这会还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千娇百宠在老太太膝下长大,是镇国公捧在手心里的熠熠明珠,生得又是顶顶好的模样,府里府外提起唯有夸赞,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她回到了一切错误开始前,可似乎又与以前没什么区别,成亲的日子都已定下,下月末她便又要被抬进那个吃人的东宫,被冠以太子妃的身份,苦守到死。
而那些她最不想说的伤人的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真正重来一回,前途茫茫,一手的好牌却颓势已显,留给她谋算逆转乾坤的,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
&ldo;姑娘,小郡主送来帖子,说十二日在王府办个小宴品诗弹曲,请姑娘届时前往。&rdo;
葡萄将手中精巧的鎏金帖子交到陈鸾手中,后者一双杏目微睁,沉默片刻后轻轻颔首,随手将帖子搁在手旁的小几上,揉了揉隐隐发痛的额角,朝着西北的方向瞥了几眼,问:&ldo;这事,二小姐可知晓了?&rdo;
流月如实点了点头,道:&ldo;帖子才送来,二姑娘就欢欢喜喜去福寿院见了老太太,怕是想跟着姑娘一块去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