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月光下,阴沉的乐声中,四个假衣假面骷髅恶鬼,抬着一个木盘,自神殿中缓步而出,盘中是一具以面制成,准备受斩的人形偶像。
骷髅一出,这跳神斩魔之典,便已进入高xdx潮,乐鼓之声,也变的缓慢而沉重。
魏子云与麻冠老人心中虽充满了对来日武林的忧虑,以及悲哀,但此刻仍不禁凝目望去。只见殿中又缓步行出四大金刚、十八罗汉、牛神、鹿神等一连串头戴面具的&ot;神&ot;,以及两个假面蒙服的老人,手携五个头戴面具的幼童。
这一串&ot;人&ot;的行列之后,便是一个牛首麟袍的&ot;降魔元帅&ot;,顶上两只纯金牛角,闪闪生光,手持一柄雪亮钢刀,更是耀人眼目。刹那间乐声转急,神魔鬼怪,一齐回旋乱舞,四个骷髅恶鬼,手捧木盘,缓步走到那一排神色庄肃的喇嘛高僧面前,四周突地举起数十只火把。
火光一起,那四个骷髅的眼眶中,突地泛出了惨碧的光茫,乐声大振,&ot;降魔元帅&ot;旋转着跳到木盘之前,举手一刀,将那人形偶像劈作两半,四下欢呼之声如雷暴起。
魏子云目光扫处,全身一震刀光一闪,那面制偶像之中,竟赫然露出一张鲜红的拜帖!
魏子云大惊之下,狂呼一声,双臂振处,如鹰掠起,但就在这刹那之间,那一排十位黄衣喇嘛的心口上,却已都多了两只短箭。
人群蓦地大乱,神魔鬼怪四下奔走,魏子云目光注定一个骷髅恶鬼,凌空一个转身,笔直扑了下去,厉叱道:&ot;那里走!&ot;骷髅恶鬼蓦然转身,惨碧的目光,闪电般望在他身上,魏子云大喝一声,&ot;飞鹰搏免&ot;,双掌齐下,麻冠老人身形方自掠起,眼看魏子云这一招已将劈在那骷髅恶鬼身上。
那知一声惨呼过后,凌空飞掠的魏子云身躯竟突地一阵痉挛,仰天跌了下来,麻冠老人惊呼一声,目光转处,只见红黑两只短箭,并排插在魏子云心上。
春寒料峭,夕阳已落,小而寂静的疏勒河,蜿蜒流过南疆。
旷野苍茫,水声潺潺,两匹无鞍的健马,饮水在疏勒河畔,远处暗影幢幢,遥见一城兀立,气魄雄伟,四面堆沙,几与城齐,便是瓜州古城。
漫天风砂中,无鞍健马边,两个风尘满面,目光炯炯的中年人,神色之间,俱是一片黯然,良久良久,左面一人方自缓缓叹道:&ot;情人箭,如此凶毒可怖的暗器,居然称做&ot;情人箭&ot;,此人也未免太尖刻了些。&ot;右面一人缓缓道:&ot;月圆花好之时,鸳鸯两箭齐来,箭上之毒,毒性又是一阴一阳,中箭之人,十九具是伤在心上……&ot;他无可奈何地怆然一笑道:&ot;此箭称作情人,岂非十分恰当?&ot;左面一人长叹一声,振衣而起,苦笑道:&ot;无论是否恰当,我却不愿伤心,胡四弟,我劝你还是随我一齐回到瓜州,歇息半日,一齐回江南的好。&ot;右面一人道:&ot;朝阳兄,你尽管自回瓜州,我却要到敦煌左近去走上一趟,看看那位&ot;情人&ot;的秋波,有没有送到这塞上的仙境来。&ot;左面一人微喟道:&ot;你们仁义四侠,终年为他人奔波,难怪你直到今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而哥哥我却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子,昔日的雄风豪气,至今也……&ot;他长叹一声,仰面望天,却见阴云之中,现出一轮咬洁的明月。
月光映得疏勒河水,粼粼泛出银光,他面色却突地变成一片苍白,失声道:&ot;今夜又是十五了,胡四弟,你……&ot;右面一人双眉一轩,长身而起,仰天狂笑道:&ot;朝阳兄,你只管放心,我胡天麟孤家寡人,那有&ot;情人&ot;会照顾我?&ot;他大笑着配上马鞍,轻轻一掠上马,又自笑道:
&ot;三月之后,江南再见,到那时我要让你这塞外的野人,好好尝一尝江南名厨的风味!&ot;丝鞭一扬,刷地落下,健马长嘶一声,放蹄急奔而去。
过了瓜州,天地便是一片苍茫,这条路虽是通往敦煌的大道,但此刻亦是漫无人迹,就连一串急遽的马蹄声,也似乎划不破大地的寂静。
胡天麟放眼四顾,触目俱是黄沙,心中不觉顿生怡然之感,丝鞭扬处,策马更急,片刻之间,便已到了塞上数千里内最最有名的&ot;一人村&ot;、&ot;甜水井&ot;。
数十里黄砂之中,只有这&ot;甜水井&ot;有水可饮,数十里无人地里,只有这&ot;一人村&ot;有人,水虽不甜人也仅是孤身——一个敦煌府派作供给旗人食水,清淘水井,放哨警戒土匪的乡民——但胡天麟自漫天黄砂中见到那一幢孤零的屋影与黄昏的灯光后,心中的怆然孤寂之感,却不禁为之减去几分。
他一提绳,仰天长啸一声,灯光已在眼前,在这凄冷寂寞之地,这一点灯火,看来竟是那般安祥而柔和。
但是他目光转处,却赫然见到在这安祥而柔和的蒙蒙光影下,竟赫然有着十数具身,零乱而丑恶地倒卧在四辆空空的镖车间,一柄金黄色的镖旗,自镖车旁斜挂下来,无力地在风沙中舒卷着,似乎也在为方才所发生的凄惨恐怖之事叹息、颤栗。
胡天麟心头一寒,飞身下马,目光一扫,颤声道:&ot;果然又是情人箭……&ot;灯光已不再安祥而柔和,而变的有如鬼火般凄寒可怖。
胡天麟缓缓移目望去,一个精悍的短衣汉子,四肢卷曲,心上两箭,一个虬须劲装大汉,一手斜挂着镖车,身躯还末完全倒下,一柄雪亮长刀,跌在足边,心中并插两箭,胡天麟暗叹忖道:&ot;西北快刀宋海萍……唉,武林中又弱一人!&ot;目光望将过去,在那古老的&ot;甜水井&ot;,一具身,双手捧心,紧握的双拳中,各各露出三分箭,双足痉挛,脚畔却赫然压着一方鲜红的拜帖。
胡天麟双眉微剔,一步跨过两具身,弯下腰去,拾起了这&ot;死神之帖&ot;,帖上骷髅的惨碧眼眶,使得这豪气干云的侠士也不禁心生寒意,喃喃道:&ot;死……&ot;死字方自出口,地上的身突地双掌齐翻,一红一黑两枝短箭,就像是一双漫舞而来的情人一样,无声无息,插入了胡天麟的心。
秋色未深,杭州城外,一溪宛然,忽尔穷塞,忽而开朗,沙明水净,岸远林平,山岫含烟,清光滴露,两岸桑竹遍野,水上渔歌相闻,茅舍人家,七八小舟来往,点缀着这梦一般的西溪风光。
乃一声,树荫下穿出一条乌蓬浅舟,摇船的是一个褐衣短发的拙壮汉子,船首却傲然卓立着一个锦衣佩剑的弱冠少年。
溪上清风,吹起了他浅蓝罗衫的衣袂,却吹不敬他眉宇问含蕴的重忧,他深沉而明亮的目光,出神地凝注着岸上的红叶,于是连红叶也禁不住他这利剑般锐利的目光,颤抖着垂下了头。
清风吹过,溪上婉约传来一阵清歌:
&ot;水净沙明,轻烟小岫,西溪一带清光,芦花深处,中有雁儿藏,舟过风摇苇动,雁儿惊起,飞向何方?&ot;歌声飘渺间,对面缓缓汤来一只渔舟。
摇船的汉子精神一振,引吭喊道:&ot;杜……杜鹃,你……你又在唱……唱什么?&ot;短短八个字,他已说得满头大汗。